显元十七年,四月三十日,亥时。
东钦事监府衙内。
府衙里充斥着一股不同往日的紧张气氛。
衙前除了日常守备的监里,监正外,还多了两队衣甲铮亮的右骁骑营骑兵,正整装列在府门外的官道上。
府衙的后院,占据了府邸一半,足有七层高的富丽楼阁是整个东钦事监的核心,而最顶层的望台上,便是东钦事监平日处理机要,发出密令的中枢所在。
一座座亭台如众星拱月般环绕在那最高处的楼阁之下。
回旋的廊道间,上理院判事,西藩台衙门的档头和藩役,北镇司的卫使依次侍立在侧。
最高处的望台里,上理院主事骆宾、西藩台府尹姚兖、东钦府总监正杨寰、执更卫都督王宗彦、中郎将赵腾、巡防兵马司总司事韩金、参将马休依次位列席间。
位首之人,正是北镇司总指挥使离西京。
但众人的目光,却没有看向他,全都聚焦在了远处火光冲天的西市里。
自望台中放眼看去,整个西市都尽收眼底,几乎将西市看全。
案子虽是奉旨查办,但北镇司今夜围剿西市玉兰坊,却是瞒着圣人办的。
离西京被突然传入宫去,打乱了他的部署,等他怒气冲冲的出宫时,玉兰坊里早已乱作了一团。
他没了再去玉兰坊的心思,也没有回北镇司,而是紧急将众人召集到了东钦事监。
此时乱子已是出了,而且久久未得前线捷报。
在座的众人深知,今夜若是没个结果,明日早朝有不少的脑袋得搬家了。
而这个乱局,与在座几人都脱不了干系,众人皆是面露苦色。
唯有东钦事监的总监正杨寰心里乐开了花,之前这个差事本是自己的,不想被离西京插了一脚,让北镇司给抢去了。
如今再看这功劳,已是成了烫手的山芋,反倒是北镇司捅了大篓子。
自己与北镇司争斗数年,虽然东钦事监也免不了责罚,但却能好好地锉一锉离西京的锐气。
此消彼长间,心下自然是乐见其成。
不等他心里再快活上几刻,离西京已是开口道:“今夜剿贼,兹事体大,恐非我北镇司一司可顾暇的,得劳请各位大人一同分忧,与我北镇司共进同退。”
“大人有何考量,但说无妨,下官必定与大人同心并力,齐心剿贼!”韩金率先响应了离西京。
毕竟在座众人的官职中,属巡防兵马司总司事韩金的官位最低,而且今晚的乱子,除了北镇司外,他便是首当其冲的罪首,此时是最想与北镇司站到一起的人。
其余几人见韩金开了口,也依次地开口应承了离西京,即便是东钦事监的杨寰,也只能先虚以委蛇,以观后事。
见众人都表了态,离西京接着说道“既是如此,那我北镇司僭越了。”说着,他拿出了御赐金牌,牌子上“如朕亲临”四个大字,赫然在目!
众人皆是心下一惊!这离西京好一个先礼后兵!
难怪他能如此从容不迫,原来是事先便在宫里讨到了这免死金牌!
“离西京入宫得圣人口谕,奉旨查办此要案!若遇紧要之事,北镇司有便宜行事之权!”离西京说着,转向了执更卫都督王宗彦,说道:“若论兵武,还得仰仗王大人的左右执更卫,骁骑营。此番乱起,还望王大人加强巡视六道八门的兵力。”
“除此之外,离西京还想再向王大人借两队骁骑,以助我北镇司搜寻贼人踪迹。”
王宗彦将手一供“拱卫八门,是老夫份内之事,自当督办。”
王宗彦年近六旬,虽是从沙场回了京师多年,从之前的征伐讨逆变为了拱卫皇城,但习武之气未改,双鬓虽是银丝斑布,但面色却是红润得很,身体也比一般壮年还要强健上几分。
“至于离大人的差遣,我让赵腾助你,定无差池。”此时他面门微昂,平视离西京,面上不怒自威,声音中气十足,宛若洪钟。
侍立在他身侧的中郎将赵腾则拱手应道:“离大人请放心,此事下官自会办得妥当!”
赵腾年方三十,形貌魁梧,身形伟岸,是青州豪族赵氏的子弟,入了京城任职后,一路平步青云,年纪轻轻便在执更卫中作了中郎将。
离西京十分满意赵腾的回话,向他回礼道“多谢赵将军帮忙。”
两人的言下之意,大家已是心知肚明,虽说嘴上都在说拱卫圣上,但贼人在外城都快没地方躲了,怎会敢去内城谋逆。
况且皇宫内外,六卫总计数千兵马日夜戍卫,其中更是暗藏高手无数,拱卫皇宫只是个幌子,要他们去挡的,是那些往上面递折子的谏臣言官。
这些言官都以杖毙在朝堂为此生幸事!寻常时已是三天两头的去碰触逆鳞,时常惹得圣人龙颜大怒。
如今有这么一个进谏的机会,他们岂肯放过!
只不过这折子一递上去,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王宗彦行伍出身,平日从不涉及这些事,若非是非常时期,他是绝不会应承的。
今日的事,正如离西京所说,并非北镇司一司之事,也绝非离西京一人之失。
此时需得同仇敌忾,所以他才会对离西京有所退让,不过,他的话外之音也言明了立场。“你的这些事,我王宗彦不想过问,但我会让赵腾去办,与我无关。我得进宫护卫圣人去了。”
但对于离西京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解决了上折子的事,离西京转头对韩金说道“韩大人,今日围剿西市贼人,是我北镇司太过托大,连累了大人”离西京话语陈恳,而且给韩金备足了面子。
“但事端已出,还请韩大人辛苦一趟,我想多借调些巡防营的兵士,替我处理西市的贼人。”
韩金受宠若惊,拱手道:“离大人放心,我亲自领军,各道巡防营兵士必当鼎力协助北镇司一同缉贼。”
韩金虽说的是协助,但意思已经明了了,巡防营的兵马任凭你北镇司调遣。
而韩金心里也明白,说是缉贼,其实就是给北镇司干脏活,替他们善后的,可谁叫自己这官小呢,离西京手里有金牌,而且已经给足了自己面子,若是再去推辞,就是不识抬举了。
对于座上的这些朝中大员来说,自己就是个守门的小吏,手下的巡防兵马司,平日里时常替这些官老爷,王公重臣们做些打杂琐碎之事,能落得声劳驾都是客气的了。
韩金一边想着,一边带着马休跟上了王宗彦,赵腾两人,与他们一同下了亭子。
看着他们四人离去,离西京又对着西藩台府的姚兖和上理院的主事骆宾说道“姚大人,此番正逢各路使节面圣的紧要环节,使节那边,全仰仗姚大人您了,还请您多加安抚!”
“骆大人这边,宫里的大人们可能不知情况,还望骆大人从中调和,尽量详说安抚。”
姚兖向来快人快语,只是将手一供,应了一声,便向楼下走去。
骆宾应下后,也只寒暄了两句,便下了望台。
此时的望台上,只剩下了离西京和杨寰两人,杨寰心里不经慌了起来,离西京向来不做无用之举,此番将众人都支走,独留自己到最后,定是有什么图谋。
虽说这里是他杨寰东钦事监的地盘,而且是他处理机要秘闻的办公之所。
但他此时深知,此地已是不宜久留,刚要请辞,离西京却率先开了口:“杨大人,此案本是你府中要案,后被圣上差遣予北镇司,我司夺人所好,实在有愧,我离西京在这先给你道声不是了。”
一听离西京这么说,杨寰暗叫不好,连忙开口道“大人莫要如此,本案乃是京师要案,稽查凶徒,不分你我,圣上信任离大人,才会差与离大人所办,下官怎会与大人计较呢。”
离西京却是不听杨寰的话,自顾自的说道“杨大人,此事是我司唐突了,我已下了决定,离某愿将这份功劳双手奉还给杨大人,还望大人不要推辞。”
“离大人!你这......你这是......。”杨寰已是气极,却又不敢直接和离西京发作。
但杨寰嘴上没说,心里早已把离西京祖上九代都骂了个遍了,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要把这烫手的山芋给自己扔回来吗。
如今这哪还是什么功劳,已经是个能杀头的大罪过了,他离西京想让我杨寰来替他,这不是要陷人于不义吗。
“杨大人,你放心,折子你来写,我替你呈上去。”离西京说完,又低声说道“上次你不是想到狱里提两个人吗?人你挑,我来安排。”
“自开朝来,北镇司的大牢里,还没能提出过人去。在里面的人,都不是简单的人物。这笔买卖大人您好好考虑考虑。”
“离大人真是高风亮节!既然离大人不图功劳,相让下官,下官不敢推辞。”杨寰也不多话,登时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