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由王平亲自驻守略阳,但略阳孤城一座,辖于两山之间,东起秦川山地,左衔祁山山脉,地势较低,既没有给敌人造成仰攻的天然优势,也没有掎角之势用以缓解主线压力,怎么说都不是绝佳的防守区域,但即便是这样,想要保住入蜀通道,也只能于此设防。
当下的境况乃是整个祁山道上仍布置了汉军约一万五千余人,正面的郭淮军两万有余,而东线的费曜经历一战,虽然人数上颇有折损,但也具备万人战斗力,当两人攻破道口大寨后,自然会合兵一处,形成的压迫力非往日可比。
大营之中,王平虽然自告奋勇接下了大梁,不代表一切就能按部就班了,略阳此时俨然从一个城池的意义上升到了一个关隘,但其又没有像剑阁那般之险峻和滂沱,只能是说超核使用了。
两万人的军队如何撤回略阳?其他地区的汉军如何进行协同,汉中方向的军队有没有必要往此调动?略阳究竟是不是最后的防线,存不存在着万死坚守的必要?
问题很多,一时间也难以裁定。
“多谢大将军的关切,王平此役定然不负朝廷重托,死守略阳,争取转机,绝不让魏军踏入蜀地一步。”王平拱手以谢蒋琬,算是蒋琬说了这番话的一个回应。
蒋琬心中的担忧自然是存在的,一个没有纵深的防线,地处山地,甚至没有护城河的拱卫,靠着在云梯上一血一肉的搏击,靠着在火焰中和魏军进行撕扯,两万兵丁,何其珍贵。
“子均,此番朝廷调拨两万甲士至汉中,被我直接调到了定军山,以策应你之防线,略阳乃是孤城,但我断然不会让你成为孤军,定军山上就是你的后盾,诸将此战皆会进行协同。”蒋琬言道。
诸将听此肃然,呈严肃之姿耸立着,众人已然清晰了蒋琬这话的意思,早已不存在谁守略阳这一说法,如今的略阳就是一道闸,若是闸开了,洪水便会一泄而入。
“请大将军下令吧。”吴懿前驱一步,拱手请命,“我等早就摩拳擦掌了,誓要跟那魏军死战到底!”
蒋琬环视一圈,众目相视,帐外的天色归于黑迹,清幽的山野振翅着几只翱翔的晚鹰,发出几声嘶哑的啼鸣,帐中,烛火燃起,微光充斥着整个大帐,门外的甲士已经不知见证了多少个日出与日落。
“王平听令。”蒋琬沉寂须臾,终于开口,“令你引本部两万兵马,驻守略阳,内筑城防,外设拒马,城中构筑坚寨若干,死守略阳,无本将军令不得擅自后撤。”
王平长吁一口气,向前一步,拱手道:“末将领命。”
而张翼和吴班作为王平的本部人马之一,作为王平副将驻兵略阳,而廖化由于身负重伤会辗转迁回汉中疗养。
“吴懿,张嶷听令,令你二人携八千精兵,进兵阳安关,同样修筑御敌大寨,防止魏军西窜。”
吴懿,张嶷遂而上前一步,拱手称“诺”。
阳安关地处定军山以西处在金牛道的一个连接口,自阳安关以北有一小道可直通略阳古城,蒋琬将此处选为策应略阳最为关键的一个点位,关键时刻,阳安关能以最快的速度驰援略阳,同时利于粮道的输送。
“魏延,姜维听令,令魏延抽调本部人马六千人,进兵箕谷,同姜维合兵一处,以拱卫略阳东线之根据,防止魏军东进。”
姜维正欲上前领命,而魏延忽然问道:“敢问大将军,若是末将走了,魏军自骆谷道偷袭汉中当如何?”
蒋琬微微一笑答道:“文长不必担心,马岱会督领汉中各地,引精兵万余,不可放松警惕。”
马岱见状,上前称“诺”。
自此,各部的命令皆已明了,而几万兵力也被较为合理的分配给了各地,一切就绪之后,蒋琬又笑眯眯地看向魏延,问了句:“文长可还有异议?”
“末将遵命。”魏延抿了抿嘴,拱手言道,而姜维也言,自此,定军山之决策大抵如此。
如此分兵之后,定军山大营仅剩五千精兵,蒋琬会亲自居中调度,支援各地,由此,一场以略阳为核心的大战就将打响,至少魏军在进攻方向上很单一,只能一条线把略阳打穿,如今比的就是韧性,看谁更能打。
除此之外,粮草供需问题亟待解决,蒋琬在此次会以之前,就已经拟好了奏折,请求朝廷全力供给前线的军需问题,不过,路途遥远,此奏折送到成都,估计也是两日后的事情了,按照蒋琬的预想,启动诸葛亮时期的专设粮官制再好不过,李丰自然是能担当大任的。
命令下后,诸将散去。
王平勒马趁夜色直往道口大寨赶路,留给其时间已然不多,目前对其最大的考验甚至不是坚守略阳,而是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将前线的有生力量给撤回来。
出帐之后,姜维和魏延碰了个面,骑上坐骑,二人对视一眼,回汉乐二城恰好是要经过箕谷的,既然是顺路,魏延不禁又闲扯了几句:“伯约,听说你此番立了大功?”
骑在马上的姜维不禁一愣:“何功之有?”
“子均可是说你亲自领军徒步山野,剿灭了魏军突入之敌,此不是大功一件?”魏延笑笑。
难得看见魏延笑,姜维几乎一时间无法判断这笑是否正常,但还是颇为谦逊地答道:“将军过誉了,姜维所部本就擅长山野作战,担当此任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还是没能够阻止前线的兵败,姜维实在是羞愧难当。”
魏延摇摇头,说道:“伯约还是那个伯约,一如既往的谦虚.....”
姜维嗯嗯哈哈了两句,正准备扯开话题,谁知魏延忽然又轻声说道:“但还有一事,我听说你在武乡,可是触了众怒....”
“文长连这都知道,还真是消息灵通呢。”姜维感叹道。
“我可告诉你啊,伯约,若不是战端爆发,还不知道朝廷里那帮人怎么诋毁你,你自己也应当小心些为好。”魏延颇有些意蕴地说道,反而使得姜维有些震惊。
“承蒙文长的一番好意,只是,文长今日之表现也是令在下刮目相看呐,若是换做往日,让你魏延对大将军马首是瞻,恐怕是断然不可能吧。”姜维含着笑意答道。
“那又如何,我魏延也是带兵之人,今日从命,还不是为了蜀中安全,若是有朝一日,我魏延统率三军,照样要挥师北上,直取长安。”魏延颇有些得得意,但很快又归于寻常,轻轻叹道,“不过,今日蒋琬在大营中的布置,倒还真有一番丞相用兵的味道,布置严谨,而互相协同,防线上也找不到什么空隙。”
“这么说文长是认可了丞相的眼光?”姜维狡黠一笑,趁机发问道。
魏延虽然心里的态度已然渐渐改观,但表面上已然是不可一世的样子,傲气凌人,撇撇嘴,冷哼一声:“蒋琬用兵,和丞相一样,以求稳为先,虽然面面俱到,但难以找到破敌之策。”
姜维一怔,反而问道:“怎么?文长有何良策?方才大营之中为何不提出来?”
“老实说,暂无良策,但这种部署,的确是看不到如何能击退魏军。”魏延摇摇头。
姜维暗自思忖这魏延还以为是曾经国力强盛之时,自己提领汉中,只要是十万以上的魏军杀来都能予以吞并?时代变了....魏军都杀到陈仓道口了这还有啥好假设的...
“文长,你错了,大将军之策,虽表面上处处陷于被动,但在我看来,又处处皆是机会。”姜维忽然说道。
“哦?依你的意思,这仗如此打胜得了?”
“文长何不想想,守略阳而仅留王平军两万人驻守,难道大将军不知道魏军人数近四万吗?非也,大将军将军力分散,一支在阳安关,一支在箕谷,强行制造了一个倒三角的阵势,无论是略阳何等危急,两翼都可以予以策应,即便是略阳告破,魏军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往东西两向打开缺口。”
“以你这么说,蒋琬给王平留了条后路,依然不见破敌之策。”
姜维顿了顿,娓娓道来:“魏军奔袭至略阳,算不上强弩之末,但缺乏攻城器具,想要拿下略阳定然是要大费周章的,魏军最有可能驻兵何处?正是道口大营,此处衔接着陈仓和祁山两条川道,是魏军的粮草补给之线,而我军兵力分散,即便是翻山越岭前去截击魏军的粮草辎重也未尝是件难事,只要扰乱了敌人的后勤,魏军不战自退。“
“一旦略阳守不住,这一切都是空谈。”魏延道。
“即便是到了最后时刻,略阳自当放弃,大军后撤定军山,而魏军一旦进入略阳,则为我军三面环绕,形成天然口袋阵,胆敢魏军贸然前进一步,我军便可围而击之。”姜维一字一顿地说道。
魏延一怔,心中暗想姜维说的有几分道理,正在思考之余,姜维忽然接上一句:
“大将军没有将所有军力都布置在略阳,就已然是说明了大将军的意图,那便是守略阳而不战于略阳,真正的战场,绝不是略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