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快撤!”听到马蹄声的一瞬间,济席哈如遭雷殛,凄厉的叫起来。他现在确定了,从狄三品投诚开始,这就是一个局,冯双礼,狠人啊,诈死来设这个局,就为了引他入彀。
“伪明果然很虚弱,”此刻的济席哈突然神思一片清明,“伪明没有和我大清相持的能力,对我这一旗之力尚且手段百出,为的只是遮掩消息,让大清难以知晓伪明虚实。不行,就算我死在这,也要把消息传出去。大清必须立刻发兵,伪明必灭!”
济席哈想到了还留在镇远的博敦,这个贪生怕死的小辈,此刻竟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他叫过达哈苏,带着决绝的神情道:“达哈苏,你赶快走,多带几匹马,赶回镇远,找到博敦,让他回去禀报洛托,禀报洪经略,不可因我一时之败而放弃西征大略。伪明如此苦心孤诣算计我济席哈,怕的就是我大清大举进攻,你一定要把我的话带到。孙可望可信,伪明可破,万万不可给伪明休养生息的时间。”
蹄声越发近了,大队骑兵扬起的沙尘已清晰可见。“时间不多了,快走,找到博敦,立刻返回沈州,我担心,伪明对镇远也有后手。”
达哈苏眼角含泪,哽咽道:“主子,追兵还远,和我一起走吧,我们快马加鞭,蛮子们追不上的。”
济席哈摇头道:“我走不了了,我不在,这些蒙古鞑子不会拼死抵抗的。我得留下来,给你和博敦争取时间……再说,我上了当,葬送了这一旗精锐,我就算回去了,皇上还能饶了我么?就算皇上不计较,那些蒙古的王公台吉们,也不会放过我的。”
济席哈不再多说,挥手让达哈苏离开。达哈苏无奈,含泪下马磕了几个头,一扬缰绳,迅速离开。济席哈微微放下心来,大喝道:“蛮子只会阴谋诡计,以为这就能吓倒天下无敌的八旗勇士!我看这就是个笑话!勇士们,你们怕了吗?你们要向蛮子屈膝求饶吗?你们不敢向蛮子证明自己的勇武吗?”
乱哄哄的蒙八旗们逐渐安静下来,静静的听着他们旗主的话。军队,是最纯粹的团体,最怕的就是混乱之时没有主事的人站出来主持大局,济席哈及时出声,让蒙八旗们再次找到了主心骨,随着济席哈的鼓动,他们仿佛再次回到了在中原大地追亡逐北的岁月,不再对滚滚而来的明军骑兵们心怀畏惧。“……举起你们的长弓,扬起你们的弯刀,让这些只会种地的蛮子们看看,谁才是马背上真正的主人!”
蒙八旗们高声嘶吼,这是绝望而又兴奋的叫声。“任凭蛮子们诡计多端,任凭蛮子们算计重重,最后,决定生死的,还是我们的兵器与勇气!勇士们,你们缺乏勇气吗?你们忘了八旗铁骑的荣光了吗?你们不敢向孱弱的敌人挥舞刀剑了吗?”
“我们敢!”
“那就冲锋,击溃他们!”济席哈脸色潮红,泛起的血色充斥着他眯缝的双眼,“没有八旗铁骑打不垮的敌人,杀!”
一声怒吼,蒙八旗们如潮而动,向着明军骑兵发动冲锋。一旁,看着蒙八旗决死冲击的明军步兵们早已让开了大路,悄悄地堵住了蒙八旗后撤的退路。
“鞑子们疯了吧?”
“不肯认命罢了,为了围歼他们,王上可是连老营骑兵都出动了。”
“鞑子还是有股子狠劲,赶紧跑,多少还能逃出去几个……”
两支骑兵正面对碰,如同大浪撞上礁石一般,蒙八旗在如墙而进的明军重甲骑兵面前没能掀起什么风浪,仿佛初雪被烈日灼烧,融化的干干净净。济席哈冲在蒙八旗前方,将一杆大枪挥舞的猎猎生风,凭着数十年沙场锻炼出的嗅觉与武力,一连击倒了数名正面而来的明军骑兵。但明军的队列太密集了,骑兵之间几乎毫无空隙,济席哈随即被三四把马刀同时劈砍在身上,他怒目看着面无表情的明军骑兵从他身旁经过,低不可闻的呢喃了一声:“我是,大清的固山额真……”
战斗结束的很快,轻骑兵与重甲骑兵正面对决,宛若一个小孩想击败一名全副武装的成年人。明军骑兵隆隆而过,蒙八旗们几乎再没有能骑在马上的士卒了。一百余排在后列的蒙八旗早早就勒定了战马,呆呆的看着这犹如屠杀的场景,恐惧之下,连逃跑都忘了。
明军并未赶尽杀绝,先前避开在一旁的步兵们围拢上来,将已经没有抵抗意志的蒙八旗们拖拽下马,绑了个结结实实。阵后,全副甲胄的刘文秀也到了战场,他看了一眼几乎全员阵亡的蒙八旗,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问道:“找到济席哈了吗,是死是活?”
“回禀王上,已经找到了,被我军阵斩当场。”
“把尸体交给哈喇巴儿思,让他带回去交差。通知罗大顺,镇远那边可以发动了,一个鞑子都不能放回湖南。”刘文秀满意道,“让锦衣卫们好好找找还有一路鞑子跑去哪里了,再统计一下我军伤亡如何,俘虏的鞑子先关起来,本王想想如何处置。”
“遵命!”
镇远,白音已经回来了。
“白音,你也发觉不对了?我之前就劝老叔,呃,济大人不要去追击,现在也不知道他跑去哪里了。”博敦脸色苍白,颤抖道,“我们撤吧,总觉得要出大事。”
白音鄙夷的看了一眼博敦,没好气道:“急什么,明军就算有埋伏,还能马上打来镇远?不找到主子,我们回去也是死罪。”
博敦嘀咕道:“我又不是你们蒙古八旗的……”
白音气急,恨铁不成钢道:“我们手上还有将近一千兵力,守住镇远绰绰有余,你现在撤了,镇远被蛮子夺回,主子就断了后路了。”
博敦不服气道:“老叔当日手上一整个旗的兵力在,镇远不也差点丢了么?要不是狄三品投诚,我们早就被打回湖南了。”
白音一愣,突然道:“狄三品,到底是真降还是假降?”
博敦也一愣,挠头道:“应该是真的吧,不然他图啥啊,冯双礼都被他砍了头了……”
白音摇头:“味道不对,那个被我追杀的明军把总死前说的话味道不对,蛮子肯定有阴谋。博敦,你看好镇远,我带人去找主子,必须马上撤回来了。”
博敦不甘心道:“要不我们还是先回湖南吧,大人手上都是骑兵呢,就算有埋伏,应该也跑得掉的……”
白音恨恨的瞪了他一眼,不再多说,带队去了。博敦无奈,也不敢真的就跑,关键是,这些蒙古人不听他的啊,让他一个人回湖南,他既不认识路,也没这个胆子。狠狠地往嘴里灌了口茶,博敦大吼道:“人呢,都死哪去了,给爷加点开水,茶都他妈的凉了……”
没人理会,博敦骂骂咧咧的站起身,准备收拾几个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蒙古鞑子。这时候,城外突然升起一朵烟花,伴随着五短四长的鼓声,博敦一愣,奇道:“谁大晚上的在野外放烟花?”
城内,骚乱忽起。之前没怎么被战乱波及的东门周遭,突然四处火起,待城门处的蒙八旗们着急忙慌的赶去查看灭火时,一堆浑身泥土的明军突然杀出,对着蒙八旗们就是一顿招呼。蒙八旗们猝不及防,兼之这队明军虽然不结战阵,但个个武艺精熟,杀的蒙八旗们死伤惨重。不过盏茶功夫,城门处的蒙八旗们就被驱赶一空,这队明军也不追击,冲进城门洞,在城头的蒙八旗们赶下来前,将城门霍地推开。
被驱散的蒙八旗们大呼小叫,很快就引来了巡防的人员。带队的小军官听到消息大惊,一面派人去禀报博敦,一面就地组织人手打算夺回城门。等他们赶到城门前时,这一队明军已经抓紧时间在城门口垒筑起了简单的工事,躲在土堆后将弓箭连珠般射将过来,蒙八旗冲击几次,都被打了回去。
博敦得闻消息,大惊失色之下,第一反应竟是赶快跑路。手下苦苦相劝,又听说这一队明军不过半百,博敦这才鼓起勇气组织人手准备反攻。他手上不过半个牛录,不到两百人,加上白音带回来的部分蒙八旗,堪堪超过五百。想着以十打一,问题应该不大,博敦稳了稳心神,雄赳赳气昂昂的奔向了东门。
还在路上,噩耗接连传来。狄三品带兵到了西门,要求进城。北门也传来讯息,看到大队明军打着火把,直奔东门而来。博敦大急,拉着留守的牛录章京道:“蛮子要夺城了,我们快跑吧,从南门走,那里还没有明军。”
牛录章京鄙夷的看了一眼博敦,没有理会,对着手下连声下令:“分一半人去西门,不准狄三品进城,大晚上的,我不信他敢攻城。剩下的跟我去东门,把蛮子赶出去,老子就不信了,五十来个蛮子,还能翻天了不成……”
博敦气的跺脚,偏偏又无法可想,站在原地咬牙切齿的使劲。路过的蒙八旗们对他视而不见,脚步匆匆的跟着牛录章京就跑。博敦使了半天劲,终究不敢一个人去南门,怏怏的跟着去了。
“一刻钟,兄弟们,罗将军一刻钟就到。”东门处,带队的明军总旗看着越来越近的火把,大声鼓舞着士气。
“不用罗将军来,就这百多个鞑子,还不够我们杀的。”周围的明军士兵们哈哈大笑,满头满脸的泥土下,是洁白的牙齿。他们从罗大顺卖掉镇远就一直藏在东门的几栋房屋下,在黑暗中潜藏了半个月,这会儿总算得见天日,一个个心情大好。
激烈的战斗几乎在双方碰面的瞬间就燃起,蒙八旗们没有试探,举起几面盾牌就直愣愣的撞了上来。明军倚仗地利,死死扛着蒙八旗的冲击,双方在城门前不大的区域,一寸寸的展开争夺。
城门前地方不大,没法全部投入战斗的蒙八旗又拿出了看家本领,在阵后对着明军抛射箭雨。总旗见状,喝道:“退,扔震天雷,都到城门洞里来。”
明军士卒毫不迟疑,一齐发力将前列的蒙八旗撞退数步,掉转头就往城门洞里跑。后排的明军待同胞们冲到身前,立时几颗震天雷扔出。爆炸声过,等硝烟散尽,蒙八旗们看到明军全都缩回了城门洞内,又摆出了一个前排盾后排枪的刺猬阵。
“撤吧,来不及了。”博敦再次劝道。
“胆小如鼠的家伙,滚开!”牛录章京大怒。
“好心当成驴肝肺……”博敦咕哝道,他急的满头是汗,明军摆明了固守待援,但城门道如此狭窄,蒙八旗有力使不出,何时才能夺回城门?
“冲,跟我冲,一定要夺回城门!”牛录章京不再犹豫,大吼上前,领着手下就要冲锋。
“叮叮叮……”这时,城头一阵示警的敲击声。随之,城头有弓箭声起,城外密集的脚步沙沙响起。城门道内,明军高声欢呼。博敦垫脚看去,一片火把闪动,明军大队援兵到了。
“投降吧,这就是个局。”事到临头,博敦反而冷静了下来,负隅顽抗必死无疑,投降,没准还有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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