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镇远。
“这些娇生惯养的小崽子们,完全比不上他们父祖的武勇!”济席哈低声骂道。他是满人,担任的却是蒙古正红旗的固山额真,一方面是满洲人出面恳求的人情,一方面也是为了加强对蒙八旗的掌控,他不得不带上一大堆满洲的二代三代们赴任。这些在满清入关前后几年出生的小建奴们从小锦衣玉食,哪怕上战场也是在后方督阵,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从沈州出发以来,这些满洲大爷们每日行不到三十里就叫苦连天,吵着要扎营休息,也让济席哈比原定的时间晚了数日才到镇远。
济席哈一脸唏嘘,看着慢慢悠悠进城的部队,心中极是不安。哈喇巴儿思已经两天没有传回消息,镇远派出的哨探,没走多远就遭遇了明军的堵截,种种迹象表明,哈喇巴儿思出事了,或许正在被明军围攻。前不久还一溃千里的明军,突然主动发起大战,是故意诱敌,还是之前准备不足?自己是否需要立刻进军,打破明军封锁?济席哈决心难下,而手下儿郎们的表现,也让济席哈不再信心十足,第一次萌生了退意,或许,自己这次应该多带点绿营兵的。
跋山涉水的满洲大爷们一进城,就直接抛下了蒙古人,钻进房里不出门了。贵州冬季多雨,本身又丘陵纵横,这些满人一路上吃够了苦头,在军帐里被泡的浑身酸胀,此刻总算能好好睡一觉了,谁还管那些蒙古鞑子。没错,满人听不得汉人说鞑子两个字,但私下里却把蒙古人叫鞑子。济席哈看着这些大爷们,重重的哼了一声,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制止。都是亲朋好友送来的子侄,话说轻了没用,说重了伤情面,得过且过吧。安排好了城防,济席哈看看日头,今天是来不及出兵了,等明天吧,不让这些小崽子们休息好了,天王老子来了也吆喝不动他们,刚好,也看看今天会不会有哈喇巴儿思的消息传来。
同一时间,距离镇远八十余里的地方,哈喇巴儿思也在长吁短叹。明军撤走了,将俘获的蒙八旗士兵也还了回来,但罗大顺这狗都不日的玩意儿,当真是脸厚心黑,强逼着他写了欠条就算了,连带着完好的盔甲也抢的一干二净。此刻,哈喇巴儿思看着一群衣甲不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手下,突然一声嗤笑,自己这一次,还真是栽的不轻。他得按照刘文秀的安排,想办法引济席哈上钩,欠条上他按了手印,不得不从。但他现在这景象,是绝对不能退回镇远的,就这些残兵败将的模样,他敢说自己打赢了祁三升,济席哈就敢砍了他脑袋。
“不能回去!”哈喇巴儿思下定了决心,不但不能回镇远,还得继续向前。他经过一番苦战,终于击败了祁三升,虽然损失惨重,连苏合都战死了,但赢了就是赢了,这前锋的责任,他还得履行下去。哈喇巴儿思自我催眠了一阵,叫过那日松,细细叮嘱了一番,又匆匆写就一封战报,那日松急急去了。
哈喇巴儿思站起身,喧闹的营地渐渐安静下来,蒙八旗们抬头看着哈喇巴儿思,眼神中满是迷茫与忐忑。哈喇巴儿思环顾四周,幸好,他没有答允济席哈在他直属的牛录中安插满人,在这里的都是蒙古人。他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草原的勇士们,你们听我说。自西征以来,我们打下了镇远,击败了数倍于我们的明军,我们的战果辉煌,我们让明军闻风丧胆!”一众失魂落魄的蒙古人面面相觑,真的是这样吗?好像差不多啊,我们是打下了镇远,明军之前也确实闻风而逃,没毛病啊。见士兵们眼中开始放光,低落的士气微微高涨了一点,哈喇巴儿思暗暗心喜,接着道:“虽然,我们不幸落入包围,但急流碰到岩石能激起浪花,勇夫遇到困难能激出力量,我们杀退了伪明咸宁侯的围追堵截,让明军围剿我们的打算成了泡影!”蒙八旗们听的有点儿懵圈了,是这样的吗?
“我们付出了惨重的牺牲,苏合和他的部将全都战死了。但他们的牺牲是值得的,明军最骁勇的将领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他们必定已经胆寒!但,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我们是来为大清铲除大敌,为皇上开疆拓土的,我们是先锋,军令未改,先锋的使命就未结束。”哈喇巴儿思慷慨激昂,蒙八旗们继续懵圈。明军真的是被我们打退的?我们不是还被俘虏过吗?将军是不是受刺激太过,疯了?
“前进!下一个目标,凯里!拿下凯里,本将为勇士们请功,每人至少一个前程!”哈喇巴儿思吼道。老子先把你们忽悠的离济席哈远一点再说,反正这里老子最大,我说我们打赢了,那就是打赢了,不信你们倒是去找明军对质啊。
大忽悠哈喇巴儿思发表完胜利感言,带着部队开始进发。他怕手下有人跳反,将亲兵全都派去继续忽悠。一众小忽悠们对着蒙八旗一阵使劲,什么打胜了有军功,打败了受处置,将军也是为大家好啊。或者拿众将士在后方的家小说事儿,吓唬他们打了败仗家小要受牵累。蒙八旗们也不傻,没人愿意顶着败军的名头回去,本来也是哈喇巴儿思的直属牛录,这还有啥好闹腾的,跟着哈喇巴儿思一条道走到黑吧。只是这行军的气氛,不可避免的沉寂下来。
哈喇巴儿思派出的另一个小忽悠那日松,当晚就见到了如坐针毡的济席哈。听闻哈喇巴儿思派人回来了,济席哈大喜,拉住那日松就开始问前线的情形。
“职部自入贵州以来,势如破竹,伪明军队不堪一击,望风而逃。我兵不血刃,连下镇远和数座堡寨,兵锋直指凯里……伪明拼死一搏,集中数倍于我部的兵力,由其悍将祁三升指挥,围困职部于堡寨之内……末将本欲后撤,怎奈后路为罗大顺所断,职部无路可走……末将决意破釜沉舟,趁祁三升立足未稳,派出铁骑冲其本阵。敌阵铳发如雷,箭落如雨,职部损失惨重,甲喇章京苏合为敌火铳所伤,殁于阵中,此诚危急存亡之时也!狭路相逢勇者胜,末将知此时士气可鼓不可泄,冒死率亲兵突击,一举踏破祁三升防线……待敌军退去,末将清点人数,此战折损五成,实在难称战胜!末将轻兵冒进,几为敌所趁,请大人治罪……但苏合之仇不报,末将于心难安,请大人准许末将追击祁三升,不斩其项上人头,末将不敢言退……”哈喇巴儿思笔迹甚是潦草,似乎刚打完大战,就写下了战报。济席哈看完,闭上眼睛默默盘算,心中将信将疑。
“战损五成,竟还打退了西贼!哈喇巴儿思确是善战,但何时有如此能耐了?”济席哈对哈喇巴儿思算不上多熟悉,到了湖南之后听说哈喇巴儿思善战之名,这才点他当了先锋。他耐住性子,向那日松问起了战斗细节,那日松不假思索,张口即答,倒是让济席哈多信了几分。这也幸得哈喇巴儿思早有准备,提前叮嘱了那日松一番。
见济席哈又不说话了,那日松趴在地上,怯怯道:“大人,我家大人说,他尚有千余铁骑,可堪再战,只是战后兵甲折损甚多,请大人给他补充些。若是能发点赏银,将士们更会对大人感恩戴德,为大人效死。”没法子,欠着罗大顺的钱得还啊,哈喇巴儿思按了手印的欠条还在他手上呢。
济席哈冷哼一声:“岂有大战未歇,先发赏银的道理?你回去告诉哈喇巴儿思,差多少兵甲,本官都补给他。银子没有,打破凯里,我准他三日不封刀!”
那日松暗暗叫苦,却也不敢再说,叩头退下。济席哈又看了一遍战报,再想了想那日松最后补的几句话,突然冷笑一声:“哈喇巴儿思这蠢货,竟敢在我这讳败为胜!哪有打退了敌军,既无首级又无缴获的。如今看来,伪明军力尚存,凭我一旗之力,怕是拿不下贵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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