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宣帝还愣了愣,看了看手上的扳指。
这扳指比清朝常见的那种玉扳指要薄,而且不是纯圆筒状,是一边有一点高的那种,样式花纹都十分古朴。
武宣帝摘下来让她看了看,一边道:“朕这个扳指,戴了有几十年了……当初朕就是戴着这个扳指,一箭射中了周国国君的脑袋,那时朕还很年轻,喜形于色,哪怕后来离开边关,也一直戴着,不时的把玩一下……”
真是个实在皇帝,人家别的皇帝戴扳指,都要来个高大上的名头,到他这儿,就是为了记住年少时的辉煌?
沈昼锦不由笑了两声,一边道:“那,要不雕个别的东西?”
“不必,”武宣帝道:“朕也不爱挂那些,如今除了你送的珠子,常带的也就是这个扳指了,你就照着这个样子给朕制一个吧,朕也是耳顺之年,也该换换了。”
他就把扳指递给了她。
沈昼锦拿在手里仔细的看了看,又转了几圈记住尺寸。
武宣帝道:“你要给朕雕个什么样的扳指?”
她道:“保密!”
武宣帝笑了一声,也不追问,又道:“明儿你师父他们也该进京了,你觉得这事儿,朕该怎么赏你才好?”
沈昼锦道:“外公,我就不用赏了,口头上夸两句就行了呗,我师父也不用大赏,将来我还有事情求您呢!”
武宣帝点了点头,就看着她,温和道:“你如今这爵位,不好赏,但这些功劳,朕都帮你记着。”
沈昼锦笑眯眯的道:“谢谢外公啦。”
她和武宣帝虽然差着辈份,但之前相处起来,插科打诨的,还挺有忘年交那味儿。
但这次过来,就感觉武宣帝对她更好了,估计就是因为地震这个罪己诏的事儿,当时她收到信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但她除非是傻,才会把这种话点破。
而且她如今也确实是赏无可赏。
比起清朝,光功臣爵位有二十七级,大盛朝的爵位,实在是简单极了,但也正因为爵位简单,所以升爵才难,一字郡王就显得格外金贵。
武宣帝又道:“李守常的事儿,是朕挑的不好,下回办差,朕好生给你挑人。”
沈昼
锦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道:“皇上皇上,下回办差,臣自己挑人行不行?”
忽然又叫起皇上来了,武宣帝挑了挑眉:“怎么?”
“没怎么,”沈昼锦笑道:“你想啊,这僧多粥少……总之就是我出去办差,肯定人人都想跟着我去,要是皇上挑人,这些人肯定毛病多,老是来烦你,不如我自己随便挑个。”
她之前就在想平衡的问题了。
但她又觉得,武宣帝本来就是个性情中人,一个敞亮亮的武皇帝,被他器重的人中,也不乏忠臣良将,越被器重,越会用心办差的那种人。
所以,没必要非得劝他改,就这样就挺好的的,靠个人魅力也有不少死忠。
如今战事渐少,文臣靠治世升官,而天灾本来就是极大的攒功劳的事儿,这样的事儿,少有能撇开她的。
也所以,她来做这个坏人就够了。
霍凌绝明显比她想通的早,所以他选了个“霍青天”的路子。
那她就跟他一样,当当“坏人”,多提拔几个寒门出身的人,与世家之间,慢慢的求得一个平衡,虽然这么做,很快就会被人察觉到,但就算察觉到又如何,他们又不能左右她的想法。
她这些想法,武宣帝是真没明白。
但他这会儿正处于感动期,所以也就答应了。
沈昼锦跟他闲扯了一会儿,顺便也问清楚了,霍凌绝肯定要在江南待到过年了……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了。
倒是武宣帝,第二天又跟两相说起了这事儿。
两位相爷都是十分正直的人。
是个人就有私心,他们也有,但他们走到这一步,仕途已经到了顶峰了,对武宣帝的了解也是极透彻了,所以他们做事也越来越慎重,力求不偏不颇,一为皇上,二为社稷,得一个万古流芳。
听皇上这么说了,贺相就道:“皇上可还记得,状元游街那日,王爷说了一句话,她说,皇上以后对她一个人好就成了,可千万不要对别人这么好了,因为王爷不会被惯坏,而别人,却不知道会不会被惯坏。”
武宣帝点了点头。
贺相就道:“当时臣也觉得,是不是小儿女撒娇,但如今看
王爷行事,却不是。”
他看了看武宣帝:“王爷是个心里极有成算的人,且做事也极有章法,就只看王爷的请功折子,为国公爷、为太医院、营军参将请功不奇怪,却还为地方官,费了颇多笔墨。”
武宣帝如今已经习惯了这些文官说话磨矶,又点了点头。
贺相续道:“故此,臣才说王爷有成算……因为,为随行之人请功,这只是‘一事’,而为地方官请功,却是为了这些官员。”
他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朝廷去了不少人,地方官说白了是打配合,如果沈昼锦不提,谁会知道他们也做了这么多工作?但他这么一提,这件事情,就会记到地方官的履历上。
就冲这一点,就知道沈昼锦是个懂朝事的人。
王相看贺相铺垫的差不多了,便也接过话来道:“所以,那日王爷说的话,并不全是玩笑,她是在担忧皇上。”
武宣帝一挑眉:“担忧朕?”
“是,”王相续道:“皇上用了王爷、用了世子爷、用了国公爷……之后,还又点了王爷的徒弟。王爷家中,可说是满门风光。”
武宣帝道:“那又如何?”
君臣不是头一回因为此事争执了,所以两相也很稳的住。
贺相便道:“皇上,老臣还记得,当年新朝初建,求贤若渴,若是那时有一个秦郡王在,该是多大的一件幸事。”
王相接道:“但即便如今,秦郡王也仍旧算是雪中送炭……但恕老臣直言,世子爷与国公爷,虽则都是极出色的人,但他们,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并非无可取代。”
贺相又迅速的续道:“臣等这话,并非劝皇上不用他们,而正是在说,秦郡王为何要揽下这个‘挑人’的差使,若老臣没猜错,王爷到时挑的,一定都是寒门出身之人,而非‘自己人’。”
武宣帝恍然。
他毕竟也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之前只是没想到,贺相这话一点出来,他瞬间就全明白了。
王相又道:“皇上说,王爷与世子爷待皇上至诚,这话确实没错,他们把事情揽了过去,把坏人自己做了,皇上这儿,便从容了。”
武宣帝大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