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唐燕凝和晏寂在游廊上并排走着。
安泰公主哭了一会儿,借口让唐燕凝去送晏寂,将她推了出去。
知道她是要自己静一静,唐燕凝拉着晏寂出了门。
从武千城到顾易,再到晏寂,都是时常就往别院里来的,林氏自然也为他们安排了休憩之所,都挨着唐燕飞的院子。离着唐燕凝的小院儿,是有些个远的。
月色甚是明亮,晏寂手里提着个琉璃灯,倒也不显得多么昏暗。
二人一路前行,唐燕凝骤然听到这么个震撼的消息,心情很是低落,始终没有说话。
见她兴致不高,晏寂无声地握住了她的手,也后悔方才逞一时之快,什么都往外说了出来。他早就知道唐燕凝看着刺猬似的人,其实内心最是柔软。安泰是她的至交好友,二人情分很是不错,猛然间得知了安泰要去南越那么个地方和亲,用脚想也知道,这会儿唐燕凝定然不好受的。
“阿凝,对不住。”
性格经历身份使然,晏寂极少认错。便是对着皇帝,也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态度。若不是皇帝对他心怀愧疚格外优容,但凡换个上位者,焉能有他如今的好日子呢?
不过,在唐燕凝面前,晏寂总会无意识地抛开那些,做回纯粹的自己,怒也好笑也好,从不会有所隐瞒。
他本是欢欢喜喜过来找唐燕凝的,想着近日无事,窝在这别院里与她相处几日,又有林氏素来待他慈爱温和,晏寂在别院里的日子,竟是他前面二十来年从未有过的快乐时光。
当然,这份儿快乐,被他自己一个没忍住,削了一半儿下去。
眼看唐燕凝情绪低落,晏寂头一个反应便是道歉。
“和你有什么关系?”唐燕凝摇了摇头,“便不是你一时口舌之争说了出来,迟早我也是要知道的。我只是有些难过。”
月色如水,薄薄的月光洒在院中,假山树木都被月光照成了染成了暗影。此时鸟已归巢,但虫儿已经醒来,夜色中不时有虫鸣声传来。
唐燕凝看着院中暗色,良久叹了口气。
“我只是突然发现,自己还挺双标的。”
“双标?”晏寂疑惑,并不明白唐燕凝在说什么。
唐燕凝转过头来向他解释,“双重标准。就说和亲这事吧,史书之上偶尔也有提及,从古至今并不算少见。我虽然会感慨一声,却没有别的感觉了。但是,想到这和亲的人会是她……”
她抬起手来揉了揉眼角,“我心里便格外的难受。”
认真算下来,她和安泰公主相识甚至还不到一年。虽然彼此投缘,到底时候尚短。唐燕凝想,就连她骤然听到皇帝有意让安泰公主和亲的消息,都是难过得不行,那么爱女如命的珍贵妃,又当如何呢?
果然天家无情,这话再没有错。
唐燕凝愤愤地想。
如果说,太子是皇帝最为器重的儿子,那么安泰公主就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至少,整个京城里的人都这么说。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在宫中小住那几日,在康泰公主府看到皇帝的时候,看到的都是皇帝待女儿们的温和慈爱,就仿佛寻常人家的父亲一样。
甚至,因康泰公主婚姻不圆满,宁可伤了自己的脸面,辜负了元后临终时候求他照拂母族的请求,也咬牙允了康泰公主和离。
不但皇女,便是皇子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哪怕对太子和大皇子失望,也从未剥夺过他们的尊严和体面。面对着晏寂的时候,更是竭尽所能,完全无视了外面的猜测,能给的都给了他。
唐燕凝一度以为,这天下的至尊啊,或许有过许多的女人,或许对待晏寂的生母并无真心,可起码在对待子女身上,他是个合格的父亲。
终究还是她太过天真了。
唐燕凝是无论如何想不到,皇帝会推出安泰公主和亲的。
“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唐燕凝问晏寂。
“我朝与西凉北戎交兵不断,虽是互有胜负,却也消耗了国库大量的财力。因此,在与南越国之间,这些年多是以和为主。我记得小时候,后宫里便有一位封号为和的妃子,那就是南越的公主,不过如今早就不在了。两国互相送女和亲,本也是常事。只不过以往都是将女子收入后宫,位份却不会高于妃位,不管是南越送来的,还是送往南越的,即便称号是公主,但真要论起来,也不过是寻常宗室女或是罪臣之女,大家活儿心知肚明,倒也不会因此追究反目。”
“难道这次,不能以宗室女代嫁吗?”一句话出口,唐燕凝立刻闭上了嘴。
谁家的女儿不是爹生娘养的?谁家的女孩儿不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呢?
唐燕凝恼火自己,“我竟然因为担心五公主,生出了这样的念头,这可不是我了。”
晏寂走到她身边,安慰道:“你这也是常情。是人,谁没有私心?便是我……从前不认得你的时候,这天下人便是都死光了,又和我有什么干系?”
“那认得我之后呢?”唐燕凝一笑,偏头问他。
“除你之外,天下人又跟我有什么干系?”想都没有想,晏寂便脱口而出。
唐燕凝低头一笑,“的确。”
谁都不是圣人,有私心再正常不过了。所谓的一视同仁,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这一次不同之前。之前,不管是恩封宗室女还是罪臣之女,也都是入了南越王后宫。与其说是为妃嫔,不如说是多宝阁上摆着的宝瓶。有她们在,便能叫人知道,两国和睦。”
“但是南越新王以王后之位求和亲,便不能以之前的惯例待之。”
一国王后,你真弄个罪臣之女过去,是和亲还是宣战?
更何况,真论起国界大小,南越不比大晏朝幅员,却也不能小觑。南越多山多林,南越的兵士自小就是在山里长大,战斗力非同小可。与南越修好,对大晏有百利而无一害。这个位置太过重要,以至于叫皇帝觉得,唯有送自己的亲骨肉过去,这次和亲才会发挥到最大的作用。
这个道理,唐燕凝还是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