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彦冰被推到病房里,紧闭着双眼,安稳的沉睡着。
白子熙站立在床前,看着手里实验报告书,一下子扔到不远处的沙发上。
看着彦冰,眸子闪过恼火,可恶,实验失败了。
宁愿毁灭自己也不肯配合!
外面的阳光甚是刺眼,他平复一下心情,转身去关上窗。
回过身来就看见彦冰睫毛颤了颤,仪器显示心脏在跳动,数值抖动不剧烈却迟缓上升。心脏在胸腔里跳动。
彦冰侧过头来,微微眯眼,然后睁大了眼睛,温和稚气的上扬嘴角,眉眼干净如初,纯澈自然,疑惑的看着他,嘶哑的唤他一声:“哥。我现在在哪?你怎么在这里?”
白子熙抿唇,闪过不明的意味,果然记不得副人格霸占身体很长时间的事。
彦冰他就像在黑夜里睡了一觉,白天正常地醒了,没有这段时间的记忆,记忆里没有叫向彤的女人,也没有白子熙给他动手术。
他的记忆停留在最开始之际。
白子熙走近他,对他说,“这里是医院。你英雄救美被人打到失忆了。幸好没有伤到性命。”他温和的笑起来,温柔的对他笑。
彦冰便微微抬起手,有些尴尬的笑,“那这英雄真不好当。”
他自然信了白子熙的话。
尽管脑袋里一片空白,却对相处十年像哥哥一样照顾他的白子熙无条件相信。
白子熙见他眉眼闪过疲惫,体贴的说:“你继续睡吧。我在这守着。”
说完便坐到沙发上,拿起被他扔掉的实验报告书,然后抬眸看向闭了眼睡着的彦冰。
低下头,只是单纯的毁灭了自己却将心脏留了下来。
呵,第二人格,真是深情的可怜。留下一具身体给向彤念想。
恍惚间他便想起自己那双重人格的父亲,在外人面前看来,他的父亲是一个多么优秀温柔有才能的医生,宛如人生的宠儿,顺风顺水,有一个美娇妻还有一个聪明的孩子。
可只有他和母亲知道,一回到家,那个男人就变成另外一个残暴肆虐的野男人。
家暴是疯狂的,隐藏在温和假面下的心狠。
每一次清醒都想不起自己做过什么,对鼻青脸肿的他和母亲,哭着喊着求原谅,发誓不会有下一次了,求他们不要离开他。
看到那人满目的眼泪带着血丝的哀求,母亲从一开始的心软到最后的麻木,像是只提线木偶一般被那男人晃来晃去最后一把抱住。
幼小的他便在母亲身后,垂着无力又疼痛的手,青紫的伤痕触目惊心,痛得他将脸埋在母亲衣服背后,眼泪浸湿母亲薄薄的衣衫。
她便一个激灵,想要颤抖却又克制自己回答面前像正常人一样的男人,“好,我不离开。”
他仍记得那个男人,那个有着和他血缘关系的男人,那个人格分裂的男人,笑得如此开心,带着如释负重的安心,笑得如此刺眼,他微微闭上眼,心里种下仇恨的种子。
总有一天,他要亲手杀死那男人。
死掉好了。那人应该死掉的。不该活下来的。
后来他便在那男人房间找到多瓶安眠药,他记下名称后,偷偷摸摸的去药店买十多瓶,在大板狐疑的眼光中又故作镇定的朝他吼道:“看什么看?失眠睡不着又懒得再来买,索性买多点不行啊?!”
他本想说,再看就把你眼睛挖掉,就像家里放着的假的人形骨架,眼窝空空的洞。
一边害怕自己变得越来越令人心惊。一边愉悦的牵着包装袋离开。
恰逢那天那男人喝醉了酒,浑浑噩噩的回到家,便暴躁的扯开皮带,作势要抽他,嚷着:“!老子的醒酒汤呢?!”
这个时候的模样,就像是黑道上混的小混混老痞子,拿着刀,凶残的想要捅死他,皮带啪的一下打下来,连皮都感觉火辣辣,疼得皮开肉绽,他便一下子跳开,哭着说,“别,别打我!我去给你煮!”
然后专门躲开他,快步跑到厨房,拿锅装水,开煤气,然后一边畏惧的看发酒疯的人,一边竖起耳朵祈祷门外可能有邻居敲门来救救他。
然而,没有人。
没有人可以帮他。
当他见到那人挥舞着皮带摇摇晃晃的走过来,他的心脏都在不安的跳动,像是死亡在眼里倒映。
双手胡乱摸,摸到冰冷的触感,余光看去是一把刀,便握住刀柄在手心。
心惊肉跳的默念着,再过来,我就杀了你!
那男人还没到他面前,就在他不敢置信的眼中,直直的倒下,头磕到冰冷坚硬的地上。
他不敢松懈,也不敢上前,紧紧的握住刀柄,手心冒出汗来。
等了几分钟,那人就像躺着睡着一样,他才敢大着胆子从他身上跳过去,快速的去自己房间拿出装十多瓶安眠药的包装袋,跑到厨房。
见那人仍旧没醒,手忙脚乱的将所有瓶子里的药都倒在滚烫沸腾的醒酒汤里,用力的拿勺子摁碎,使它们赶紧成粉末溶解到水里。
然后便一边等一边心惊的看他有没有醒过来,紧绷着一口气,赶紧舀了满满一碗的安眠药水。
顾不得烫的溅到手,赶紧吹凉它,走到他身边,费力的扳过他的身体,一股脑的给他灌,带着恨意,热水带着滚烫热意烫醒了那男人,使他一边呛个不停一边咳嗽不止,暴怒起来,一巴掌拍向他。
拍得他耳朵鸣鸣作响,血从嘴角流出,脸一下子便肿了。
那男人一下子站起来,摇晃几下,到他身前,狠命的踹他,骂骂咧咧,“你想害老子?!小兔崽子,让你害我!看我不打死你。”
他便蜷缩成一团,身体里所有器官像是被打烂或是错位了一般,痛的想快点死掉解脱。
他看到落在地上的刀,艰难的伸出手,一下子砍向,向他踹过来的脚,血流不止,刀入骨头和肉,硬生生的像是切掉猪肉一般将脚砍掉。
那男人一下子支撑不住倒了下来,抱着自己断脚,痛的面色苍白哀嚎不止,见他要爬走,一下子拽住他的脚腕,往自己方向拉扯,锋利的指甲像是一只野兽用牙齿钳住猎物。
他一下子害怕起来,捏紧刀柄不放手,见那人伸手要夺,他不管不顾的将刀往那人身上招呼,划破表皮,血管像是破裂的血花四溅。
那人睁大自己的眼,痛苦的绝望的向后倒去,血汩汩的流,浸湿地面。
他一下子便害怕起来,扔掉刀,狼狈的向后退开,不敢去看,装满内心了害怕。
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懦弱又害怕的哭起来,双手都是血,一下子将白净的脸都带上那人的血迹。
门从外面开起来,冷风带进来,他便惊慌的转头,看到母亲麻木的站在门前,然后进来,一声不响的关上门,在他猛烈的心跳声下慢悠悠的走来,他害怕母亲会打自己,便紧紧的抱住自己。
她却在他面前蹲下,揉了揉他的头,没有说一句话,然后慢慢将手移向他扔掉的沾了血的刀上,握住。
起身走到那已死去的男人面前,再硬生生的砍了几刀,平静麻木的就像做着一件小事一样。
“子熙乖,不哭。”一点血液在她脸上沾染,她对他微微上扬起唇角,自她进来后说了第一句话。
“子熙,乖,去报警。说妈妈杀了爸爸。说你阻止不了妈妈。”
她语气轻柔,笑得像是解脱一般。
“妈妈!”白子熙哭着喊着我不去,却在她看过来之后,愣愣的爬起,沉重的走到电话机旁拨打110。
他知道或许等他回去后,他的妈妈,那个温柔的女人便离开这个世界,也离开他了。
电话被拨通,他带着害怕的哭腔,“喂,快来,救救我。妈妈杀了爸爸,我阻止不了她。”
……
他最后成了一对领养父母的孩子,邻居家有个孩子,是当初那个一见他便欢喜叫他哥哥的人,名字叫彦冰。
彦冰会牵着他那双沾满血腥的手,对他说:“哥,我永远是你弟。”
白子熙微微闭眼,默默的呢喃,好,弟。我的弟弟只能是那一个,那便是彦冰。
(十六)
向彤在门口赶到,看到彦冰和白子熙在说话,不敢置信的捂住自己的嘴,怎么可能,他还活着吗?
本抱着那一份不知哪来的,突如其来涌上的喜意和期待,想要推开门走进去,却在看到之后的情节,默然在虚掩的门口,观察彦冰干净纯澈的眉眼。
他……回来了。
那个稚子一般的他,回来了阿。
那么,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一个刘先生了。
向彤目光沉寂下来,勾唇讽刺一笑,自嘲自己就是作死,是刘先生的时候便想着彦先生,现在真身回来了,连一丝感觉都没有了。
倒是彻底了断了这作孽的执念。
向彤转身,离去。正如轻轻地来,也轻轻地去。
她离开了这个城市,去了另一个城市,一个没有他的城市。
她有了孩子,是从孤儿院里领养来的。
抱着小小的男孩子,他眨着自己大大的眼睛,稚嫩的问向彤:“新妈妈,我从生下来就不知道自己爸爸长什么样。那么,我会有新爸爸吗?”
“不会有。”
她将头搁在他的小肩膀处,轻轻的说。
“为什么?”
“因为你的新爸爸已经死了。”
她垂眸,柔柔的把玩着孩子幼嫩的手指,“你的爸爸姓刘。你的新名字是刘冰。我喊你,你就回答我在。好吗?”
“好。”
她一下子便念叨这个名字,“刘冰。”
“我在。”
“刘冰。”
“我在。”
“刘冰。”
“我在的,新妈妈,只要你不抛弃我,我会一直在的。”小孩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她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凑近小孩的脖颈,眼泪一下子落到他锁骨上。
刘冰,留冰,留下你了吗?
没有,是我亲手毁了你。
小孩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忙着安慰,“新妈妈你别哭,我有些好奇,死是什么?”
“就是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