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跑》（节选）
慕言/文
Chapter 6
※※※
光子眼镜做好了，慕言打算周末交给空瓶子。小小设备成为恋爱媒人，一来二去增加了两人见面和接触的机会，如同《白蛇传》那把雨伞。
那时快餐还是新鲜事物，慕言花掉十块钱在麦当劳买了汉堡贴身带回学校，让她感受到他的体温，尽管连他自己都未曾吃。
慕言拿出了上次带走的那副眼镜，断腿儿已经修复：“经过改装，你的旧眼镜正式升级成为光子眼镜。”
“谢谢啦！让我在这样一个特定年代把握了时代脉搏，走在科技尖端成为弄潮儿。”空瓶子接过眼镜，有些遗憾：“我不会玩儿！”
“我教你。”为了尊重她的养母，外观保留了原来的款式，只是在眼镜腿上加了一块微型芯片。慕言按下入梦令开关，光子镜片出现了许多光码。瓶儿兴奋地说：“真神奇！”
慕言对镜片特别感兴趣！不仅仅只是为了帮忙：“这副眼镜是在哪里买的？”
“不知道，养母没有告诉我。”
“这是一种新型黑色晶体，材质非常特殊！我请教了化学系的教授，似乎是碳酸钠，但是含有少量稀有元素，他们都不知道是什么……”
“不会有辐射吧？”
“影响不大……你的养母，到底从事什么工作？”
“她是学俄语的，年轻的时候当过翻译，跟着苏联专家跑，做过随行的中国秘书。后来年纪大了，本来要留BJ，结果去了重庆在保密局工作。”
这似乎和稀有材料扯不上关系。
“跟随的什么专家？”
空瓶子有些犹豫，欲言又止，最终保持了沉默，与平时侃侃而谈完全不同，显然这事儿不能开玩笑！慕言虽然好奇，但是再继续问下去显然有些失礼，甚至违法：“对了！既然在保密局工作，也许涉及国家机密，不方便说算了！”
“养母从来不跟我谈她的工作。”空瓶子摇了摇头，如释重负：“她的精神方面也有问题，一直在疗养院生活，很悲惨的！”
“行了！有机会我陪你去看她。”慕言关掉入梦令：“新区开服，你就可以使用这副眼镜玩游戏了！现在还处于公测阶段。”
空瓶子将汉堡吃完，起身洗手，拿出一本至今慕言都回忆不起的书：“左右无事，我给你念念这本我很喜欢的散文集吧？！”
慕言洗耳恭听。
“这本书作者非常美，不是外表，而是心灵。举个简单例子，喝牛奶喜欢喝泡泡，因为她说就像一粒粒珍珠。”空瓶子怀抱书本，瞑目回味：“我想，那种感觉一定很好！”
“简单一句话就将没有人喜欢的牛奶泡泡化为珍珠，点石成金！这个女人是真正的诗人，小狗撒在雪地的尿，只怕都能联想到美丽的琥珀色泽。”慕言看到书架还有许多外文版书籍，桌面放置一本绿色封皮的英文书《The Lord of the Rings》：“你还看英文版的《魔戒》？”
空瓶子脸红了，生怕慕言同她聊起书里不知道的细节：“刚从图书馆借出来，还没来得及看呢！”
“这本书情节简单，语言复杂。”慕言合上书本：“作者是老教授，保有中世纪生活作风，然而受到了唱摇滚乐，化烟熏妆的年轻人疯狂追逐，顶礼膜拜！不得不说是一种反差萌。”
空瓶子靠着书架，扶了扶大框眼镜：“托尔金在这部书里创造了精灵族语言，据说他当年就是为了语言写了这部书。”
“这样的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外语系的呢！”慕言将书扔回桌面，继续浏览书架，随意抽出一本《脂砚斋全评石头记》，顺手翻翻：“你很喜欢《红楼梦》？”
空瓶子咳了一声：“看了七遍了。”
“你是红学专家了。”慕言挥了挥手中的书：“《红楼梦》就是要看像这样的脂批本子，砍掉后四十回，加了脂砚斋评语，最忠实曹雪芹原意。那种一百二十回通行本就像被阉割了的男人……”慕言说得高兴有点不雅，卡住了没有说话。
空瓶子很喜欢文学和影视，《红楼梦》这部中国古典乃至整个中国古典文化的颠峰和极致之作自然曾经读过。这部书几乎穷尽了中华文化精粹，也是瓶儿最喜欢的作品，没有之一。她很不好意思，雪白脸颊泛起阵阵宛若朝霞般的红晕，仿佛那句不雅的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
慕言见空瓶子也很喜欢《红楼梦》，遇到了知音：“我很喜欢绛珠仙草还泪的传说，很凄美，也很浪漫。泪是哭的结果，哭是因为悲伤，何以悲伤的哭留下的眼泪，苦绛珠反而用于报恩呢？”
“典型的无理而妙！顺着这个意象还有题帕三绝，因为手绢正是用来拭泪。”空瓶子编了一条韩式鱼骨辫，长款针织开衫毛衣泛出石板灰的颜色，更多了些女人味和知性美：“很多人不喜欢黛玉，说过日子应该找薛宝钗，做人大气，很理想的生活伴侣，但是我不这么看！喜欢颦儿，虽然多病还耍小性子，但是她是一个勇于追求自我，追求生命真谛的人，毕竟人不是为了生活而生活。”
慕言静静等待空瓶子说完方才接着说道：“林黛玉首先是诗人，纯洁善良，甚至可以用圣洁来形容。她是艺术家，‘黛玉葬花’放到现在也相当前卫，简直就是先锋行为艺术。诗人追求美，美是令人愉悦和充实的精神食粮，这才是真正的财富！”
“你这句话说得太对啦！”空瓶子拍了拍手：“一个人，精神富有才是真的富有，何其富有！”
慕言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哪里知道对方接过话茬恰恰切中要害！空瓶子贫富新解，慕言醍醐灌顶，有种顿悟之感：“当人有了一定经济基础，上层建筑才是决定性因素，所以精神上的富人才是真正的富人。”
空瓶子夺过《脂砚斋全评石头记》，在慕言眼前晃了晃：“这就是诗人的气质和艺术家的职责，有了面包之后，作品就是他们构筑的精神大厦。而你，未来的软件工程师，构筑信息大厦。”
这样的概括，非常准确。空瓶子温情脉脉，慕言心中一惊，笑容顿时僵硬，只好茫然望向它处又没有什么东西可看，随意地抽出书架一本小册子，惊奇地说：“你画漫画？”
这是一本空瓶子画集，画风干净整洁，使用王度庐般的白描手法讲述了一个简单的武侠故事。瓶儿从对慕言放电的状态回过神来：“以前喜欢看，跟着日漫临摹过一点点，逐渐有了心得。高中时候闹书荒，干脆自己动手创作，作品便在同学们之间流传。”
“惊叹！没有想到，你还是二次元女孩儿！”慕言随手翻看，这是一个雏本。主角和敌人一场简单打斗，跌落悬崖，练成神功，前去复仇。至于主角为什么树敌？跌落悬崖之后练的什么武功？为什么战斗力猛增？漫画没有交代清楚，甚至主角名字都没有，很多细节没有补充完整。女孩儿对于武侠缺乏想象力，不知道为什么空瓶子选择这样的题材，喜欢国风？慕言问了一个听故事的人关心的问题：“结局是什么？”
空瓶子擦拭漫画一般十分卡哇伊的可爱小鼻子：“主角归隐。”
慕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想接着编下去。”
“好呀！”空瓶子也来了兴趣，还有什么事情比共同创作更加快乐？简直就是两个人组成的小小文化沙龙：“搞创作，女人在很多方面确实不如男人的。”
“首先，我们把书名定了。”现在许多文艺青年喜欢追求文字拼凑的唯美，将古风词汇堆砌成内容空洞的排比句。空瓶子虽然也追求古风和唯美，但是避免进入这样的怪圈：“英雄？”
“这个古风！故事背景？先秦，汉唐，明清……什么朝代？”
“其实，我很喜欢满清辫子戏，不仅有黄飞鸿、玉娇龙、霍青桐这样的经典人物形象，而且还可以融入蒸汽朋克风格，可是东西方人物很难融合在一起……”
“历史背景还是不要限定得太死板！”两人自由发挥，放开手脚大胆地做，情节重新捋了一遍，慕言加入了敌人灭杀满门，主角跌落悬崖的故事，原本穿靴戴帽的情节反而成为重头戏，而且与空瓶子讲述的主线无缝衔接：“这样算是对双方的矛盾冲突有了清晰而明确的解释。”
空瓶子拍手称赞：“感觉更加精彩了呢！”
“情节密集度也增大了。”慕言一个一个地解决问题，接着往下自然是主角名字：“你的人物叫什么？”
“没有名字。”空瓶子打了个哈欠，有人帮忙也乐得清闲，慵懒地说：“我是取名废，你懂的！”
“这很正常！我也会为了一个NPC的名字考虑一两个小时，很耽搁时间。这需要平时多关注别人的名字寻找灵感，我就喜欢看影视剧演员表。”
“干脆就叫秦眉玉吧！”
“可以！”慕言解决下一个问题：“主角什么武功？”
“没有想好，反正很厉害就是了。”
慕言对此颇有异议：“看你画得像个男人，挥掌隔空将岩石击得粉碎，练的也是类似降龙十八掌一类的阳刚武功吧？”
“主角是女的。”空瓶子擦拭闪烁寒光的晶莹汗珠：“你有什么好的点子？”
慕言有些腹黑：“既然是孤儿，很有可能被人利用当作杀人工具。她的人设应该是刺客，如同黑色蝙蝠昼伏夜出……”
阳光的空瓶子立马反对：“她是冰肌玉肤的女子，风拂玉树，雪裹琼苞……冰雪寒霜之类的意象！”
“说得没错，但是如果坏人出现这样纯洁的形象产生强烈反差，人物更加立体丰满。”慕言独辟蹊径，举了几个例子：“土匪有可爱的酒窝，舞女双腿晶莹如玉，这样的反差萌岂非更加有趣？”
这样就将两人观点进行了中和，反而使人物形象复杂起来。空瓶子调皮地说：“我们可以给她设计两套衣服，黑白搭配，就像飞鱼环抱的太极图。”
“钢琴也有黑白键，弹奏彩色的世界。”慕言想起了范玮琪写给男友黑人陈建州的表白情歌：“黑白配超赞！什么衣服呢？”
空瓶子眉毛一轩：“斗篷！”
“这个点子好！”慕言少有地称赞：“人有动物特性，面对食色有食欲、**等原始兽性；压力过大需要保护出现低等一些的毛毛虫、蚯蚓等软体动物特性；再低一些还有微生物特性，没有什么思想，人云亦云。”
“如同蜗牛和乌龟，斗篷就是她的壳，而且是柔软的壳，跟什么护心镜、青铜盾牌等不一样！黑色就叫蛇眉斗篷，白色就叫龟尾斗篷，这样对仗很工整。”空瓶子感觉不妥，想到了狭邪《九尾龟》：“白色叫凤凰斗篷吧。”
“乌龟和鼻涕虫，就差那一个壳，所以买房很重要。”
“买房重要，装备也一样重要！”这是核心要素，慕言惊喜地说：“还说自己是取名废，两件斗篷名字就很好听嘛！再给她的武器取个名字吧？”
“既然是复仇，给她一把刀，就叫六月雪吧！”
“六月雪，很美的名字！好听！”慕言击掌赞叹：“蛇眉斗篷同六月雪很配，至少从颜色上看是这样。”
空瓶子对着铜镜涂抹口红，抿了抿嘴：“我想给她一瓶胭脂。”
“可以，蒲松龄也在聊斋·卷十·胭脂里利用人物名字进行象征和映射，对恩师施愚公涂脂抹粉，美化到了神一般的存在！”慕言打了一个响指：“胭脂这种物件儿也可以用于化妆和变颜进而改变样貌也就是易容，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秦眉玉复仇必然需要多个身份，象征复杂性格不同方面……”
那天，两人聊了很久。相互之间思想碰撞，擦出耀眼夺目的火花。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独有的青春回忆，就像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郭敬明的《小时代》、周杰伦的《天台爱情》、王小波的《黄金时代》……慕言的青春，毫无疑问同空瓶子相处的几个高光下午是最为明媚的亮色。除此之外，这样的文化沙龙也成为青春的深厚底蕴，也是两人心中永远的明月光。
空瓶子决定将这个故事写下来，而不是让它胎死腹中，画册也成为书中插图。慕言离开之后，她独自面对空白稿纸，遥望床前那弯冷月，写下了第一段文字，也是一首《明月》小诗：
许梦天上月，扶疏玉兔宫。
亏盈桂子落，天香一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