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商边陲有一州名黎,与大荒接壤,当地多魔修,尚武功,以贩卖从大荒中捕获的妖兽谋生。
家家户户供奉不受大商正统册封的魔神,习俗与中原各地迥异。
但即使此地是蛮夷之地,大商还是出资修建了一所规模不小的学堂,供黎州的孩童读书学习。
大商重视教育,凡是适龄儿童,无论男女,只要有志于学,父母、长辈、亲族皆不可阻拦,违者重罚。
学堂中的书籍采购由大商专门拨款,夫子也由大商供养,不需要学生出钱。
不仅如此,大商还提倡有教无类,飞禽走兽、草木鱼虫凡开启灵智,仰慕圣贤之道的,皆可入大商学堂就读,同样不收分文。
就算是学堂的桌椅板凳日久受圣贤文章熏陶,成了精怪,也视作学堂的学生。学堂的夫子不可偏见,需一视同仁。
不过,妖怪识文断字可以,想要考取功名,求个官职,那万万不行。
大商明文规定,凡是想要混入朝堂的妖怪,杀无赦。
这天下是人的天下,妖物入朝堂就是要染指社稷神器,为天下所不容。
据传曾经有一只虎妖变化人形,不知道使了什么神通,骗过了考官,当上了黄粱县的父母官。
他每日都在治下的土地上吃人,把失踪的人口嫁祸给当地的匪帮、豪绅和其他妖怪。
又因他颇有神通,将黄粱县管理得井井有条,一连几年都没有人发现。
直到有一日一个云游道士发现了他的吃人行径,将他擒拿下来,交给官府发落。
一时间朝堂震动,皇帝亲自下旨诛杀。
行刑当日,百姓围观,还有好事之徒从其他的州县赶来。
黄粱县的县太爷人头落地后就化作磨坊大小、金色毛皮的虎头,眼睛如两盏大红灯笼,露出的两颗牙齿如同成人手臂粗细。
围观的群众皆吓得面无人色,落荒而逃。
虎头和无头尸体在街上放了几日后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有传言说虎妖还未死,带着他的头回到了山林中继续修炼,伺机报复朝廷。
也有传言说是那个擒拿下虎妖的道士看虎妖修为不凡,动了心思,把他的尸体带走炼化成了法器。
还有一个荒诞不经的传言说有的百姓感念虎妖生前的政绩恩德,一起凑了一笔钱偷偷把他的尸身下葬了,就埋在不远处的虎头岭。
虎妖死后,朝廷又派了一个官员到任。
黄粱县的百姓敲锣打鼓地欢迎,以为除掉了虎妖,黄粱县就能过上更好的日子了。
不想这次来的是一个雁过拔毛、兽走留皮的大贪官。
他一上任就巧立名目,征收各种苛捐杂税,搅得百姓苦不堪言。
不久又仗着自己有几分法术,开始征收布雨税。
凡是不愿意交税和交不起税的,他就暗中施展法术,让田地终年无雨,好好的庄稼只能枯萎在地里。
即使交了税的,一年下来所得的收成还不够温饱。
黄粱县自这贪官上任以来,明明是丰收之年,却有卖儿卖女的惨象发生。
上面派下来钦差,这贪官就让当地油光满面的豪绅子弟假扮成农民,再用法力催动地里的庄稼生长。
他又折了一个纸房子,轻轻一吹就化作青瓦白墙的农居,最后命虎狼差役从仅剩的几家还有余粮的农家手里强征来几头肥猪放在猪栏中。
等钦差验收过后,贪官在自己富丽堂皇的府邸大摆宴席招待他们。
美食珍馐如流水般源源不断,明珠金玉晃人眼,又有因为交不起税被迫卖身在府里的妙龄少女吹拉弹唱,好不痛快。
而在朱门外,饿的皮包骨的灾民们闻着香气吞咽着口水,只能和野狗抢夺杂役扔出去的残羹剩饭。
贪官上下打点,奇珍异宝不断上供给京城的大人物,竟然在朝廷之中赢得了两袖清风、爱民如子的美名。
不过数年,本来以优良稻米远近闻名的富裕城镇成了此地百姓口中自嘲的荒凉县。
后来一位应天书院的监察经过此地,大惊失色。
民怨之重,已经化作魔头,四处作乱。
路途随处可见饿死的尸体,成群的野狗到处觅食,妖怪鬼物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地吃人。
他捉下妖物审问,妖物称已经向此地的县太爷交了供奉,县太爷许给他们吃人的特权。
应天书院的监察当即前往城中将那贪官捉拿,使用法术让他将罪行写在纸上,也不上报朝廷,就将他押到菜市口,准备斩首。
监察先叫人念诵这贪官的恶行,口齿伶俐的差役念了一天一夜还没有念完。
凡是得到消息的百姓,不论手中在干什么事都匆忙赶来。
一时间,刑场周围被面带菜色、目露凶光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
连住在偏僻村庄的耄耋老者也不顾身体的疾病、暴晒的烈日,步行几十里路来到城中,看到贪官被斩首后含笑而终。
贪官死后,众人又哭又笑,一拥而上,食其肉,拆其骨。
只抢到衣角的百姓叹息不已,回到家中照着贪官的样子捏成泥人,日夜鞭打,后来演变成了当地的一种习俗。
黄粱县本来有三百多万人口,虎妖在任时,一日不过吃二三人,因为怕吃人的事情败露,积极地剿灭匪帮,打击豪绅,诛杀妖物,并暗中施展法术,使得黄粱县风调雨顺,安居乐业,人口不降反增。
等到那贪官上任,如同饥肠辘辘的饕餮,想方设法搜刮民脂民膏,匪帮、豪绅、妖物只要向他交了足额的供奉,论犯了什么罪行他都包庇下来。
不过数年光景,黄粱县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已不足百万之数。
朝中大儒评价此事:“苛政猛于虎也。”
从那以后,大商对官员的任用考核日渐严苛,乱象也渐渐少了。
周天手捧这卷讲大商异事的书籍,看得津津有味。
这时,脚步声传来,周天打了一个激灵,连忙放下手中的闲书。
一个身穿青衫的中年人从学堂的大门处走来,脚步沉稳,腰板挺拔,如同一颗傲立霜雪的青松。
他的面部已不再年轻,但双眼灿灿如岩下电,显然拥有极高的精神修养。
周天起身,小步跑到他身边,施了一礼。
“夫子早,今天应该不是您当值啊,不知可有什么事情吩咐学生。”
黎州靠近妖兽密布的大荒,来学堂任教的夫子不是在半路上被妖兽吃了,就是忍受不了黎州贫瘠的生活想方设法调走了。
只有这位据传是在京城得罪了人的西门先生一直留守在这学堂中。
他见多识广,博文多学,周天在他身上获益良多。
西门先生抚了抚胡须,声音铿锵有力:“我到周家没有寻见你,料想你应该在学堂看书。”
他沉吟一下,又道:“你可知道应天书院不久之后就要招收新的学生了。”
周天摇头,应天书院位于京城,京城距离黎州远得难以想象,即使拥有神通的修行者尽全力飞行也要数月之久。
倒是西门先生知道这个消息让周天有些诧异,西门先生一直不显山不漏水,就像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但应天书院招生他身处黎州却能得到消息,显然身份很不一般。
西门先生从随身的书箱中拿出一封密封的信,一边递给周天,一边说道:“我想举荐你到应天书院深造,不知道你可愿意。”
周天接过信封,本来只是随意地捏在手里,但听到西门先生的话后呼吸有些错乱,捏信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指尖发白,生怕它滑落在地上。
应天书院的来历十分古老,在大商建国前就存在了。
大商的先祖能够在豪强之中建立起偌大的国家,应天书院的支撑功不可没。
大商无论是庙堂、军队凡是身居高位的,没有一个不是应天书院出来的。
应天书院独立于朝廷之外,上监察皇帝,下监察百官。
据说要是皇帝昏庸无道,应天书院甚至能罢黜皇帝。不过大商立国以来那么多任皇帝,没有听说过被应天书院赶下皇位的。
不过想要进应天书院就读严苛至极,不仅要有异于常人的学识、根骨、道心,还查家世、生平、功绩。
周天是周家在一个破败的村落中捡来的,家族中其他人告诉他说他的父母应该死在了兽潮中,而他卡在一处缝隙中才幸免遇难。
周天也同其他黎州少年一样,很早就和族中的长辈在大荒中猎杀妖兽。
等到十二岁时,他已经将族中祖传的功法练得有模有样,不再接受族中的救济,用自己售卖妖兽皮毛和灵药的积蓄买了一个破旧的小屋,独自居住。
他功法有成后,所捕获得的妖兽越来越多,凡是有所剩余,都交到族里,为族中和他一样失去父母的孤儿多添些食物和衣服。
族中长辈视他如己出,不愿意要他的东西,但拗不过他的再三坚持,只好收下。
这样平平无奇的身世背景显然入不了应天书院的眼,黎州被京城视为蛮夷之地,应天书院收徒连王侯将相的子孙都看不上眼,更别提出生黎州的周天。
但应天书院为了避免埋没优秀的人才,除了考核收徒外,还有另外一种招收学生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