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想到秦昭昭这么快就回来了,还反应极快地编出了一套连她都找不到漏洞的说辞,当众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王雅芝面上庆幸地说着“原来是这样”,心下却是猛然一沉,又躁又乱——事情办成这样,她都不知道怎么跟自家姑母,也就是英国公夫人交代了。
***
秦昭昭还不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那位看似温和大度,对她亲近有加的未来婆婆设计的。急中生智地编了那么番话保住自己的名声后,她就以“有点冻着了,想早点回家休息”为由跟众人告辞了。
大家都表示理解,王雅芝也不好阻拦,只能安排马车送她回家。
中了迷香受了惊吓,又在水里泡了许久,还吹了好长时间的风,秦昭昭这会儿头重脚轻的其实已经快撑不住了,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坚持了一路,直到回到家看见双喜的脸,她才心弦猛然一松,放任自己软倒在地。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正在收拾屋子的双喜吓了一跳,一个箭步冲过来扶起了她。
“我没事……”看着她满是焦急的脸,秦昭昭鼻子一酸,眼泪滚了出来。她委屈巴巴地抿着小嘴,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哭着改了口,“不对,我有事,差点出大事了!呜呜呜!双喜姐姐,有王八蛋欺负我!”
她生性乐观,心性坚强,很少哭鼻子,双喜见此先是惊了一下,随即就心疼坏了。偏偏她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哄人,最终只能心慌意乱地憋出一句:“哪个王八蛋欺负你了?我去打死他!然后再、再把他祖宗十八代挨个挖出来鞭尸——”
眼泪一下滞住的秦昭昭:“……”
那、那倒也不必。
“姑娘?”见她脸上挂着泪,呆呆地看着自己不说话,双喜越发心焦,也是这时她才发现秦昭昭浑身都湿透了,又见她小脸冻得发白,她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了,赶紧抱起她往里屋跑,“这怎么身上全湿了!快先把湿衣服脱下来!”
秦昭昭回神往她怀里拱了拱,抽抽搭搭,声音小小地说:“我要洗澡要吃东西,还要喝暖乎乎的小奶酒。”
“好好好我这就去准备!”
双喜说完赶紧把她身上的湿衣服剥了下来,之后一边烧热水一边给她煮了姜茶和小奶酒。
姜茶驱寒,秦昭昭捏着鼻子喝了一碗,又就着小奶酒吃了点东西,身体渐渐暖和了起来。这时热水也烧好了,双喜伺候着她洗了头洗了澡,又小心翼翼地给她被假山壁蹭破的胳膊上了药,之后才重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秦昭昭却没有回答——彻底放松下来的她,在氤氲的热气中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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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秦昭昭揉揉眼睛爬坐起来,有点惊讶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不过睡完这一觉她感觉舒服多了,就是喉咙有点干疼,应该还是有点凉着了。
她皱皱鼻子,倒也没觉得意外,就是想起那些苦苦的药,心里有些抗拒。
“醒了?”
黑暗中突然响起的男声吓了猝不及防的秦昭昭一跳,她心下一凛,几乎是闪电般抄起了自己的枕头:“谁?!”
“……孤。”
认出殷溯的声音,秦昭昭一愣,倏地瞪大了眼睛:“太子殿下?您、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23章
“因为某人放了孤的鸽子,孤等了半天没等到人,只好亲自过来看看她哪来的胆子了。”
青年似笑非笑的声音从不远处的窗边传来,秦昭昭这才想起自己答应过,会在宴会结束后去云来酒楼跟他汇报情况的事儿。
“……”她一下就心虚了,不过想到事出有因,自己也不是有意爽约,又赶紧抬起了头,“殿下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那什么,我在宴会上被人暗算了,不得已才提前回家的。”
殷溯知道秦昭昭提前回家了,也听说了众人以为她被刺杀许成泽的刺客劫走,最后却发现是个乌龙的事儿。但他并不相信自己听到的,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
“暗算?”他声音一顿,“说说,具体怎么回事。”
屋里没有点灯,双喜也不见踪影,秦昭昭回神后,先是问了殷溯问双喜的下落,得知她人就在外间睡觉后,才放心地爬下床,摸索着找了件外衣穿上,又跑到桌边倒了杯茶水咕噜咕噜灌下,觉得喉咙稍微舒服一些了,才转而往殷溯所在的方向跑去。
那是一扇朝东的窗户,窗户下摆放着一张红木书桌和一张同样材质的太师椅。此时,一身玄衣的青年正没骨头似的倚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只不知道从哪儿摸来的狼毫笔。
秦昭昭一走过去就看见了他被朦胧的月光映衬得比平时还要白上几分的脸,和没有半点血色的唇。她想了想,跑过去把半开的窗户关上了,又折回桌子旁倒了杯正好有些温热的茶水端过来,塞进了他冰冷的手里:“殿下喝点茶。”
突如其来的温度让殷溯有一瞬怔愣,他下意识抬头看她,片刻才轻哼一声:“一杯茶就想让孤原谅你?”
“……那我再请殿下吃我舅母亲手给我做的香香小肉干好不好?可好吃了,我平时都舍不得吃的。”
因为刚起床的缘故,她长发披散,没有梳起。眼睛也湿漉漉的,带着些还没散尽的睡意。还有那张红扑扑的脸,大概是有点舍不得自己的小肉干,这会儿也微微鼓了起来,看起来手感颇好……
殷溯不知怎么,突然有点手痒。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指尖,好一会儿才啧了一声,移开视线说:“小肉干一会儿孤带走吃,现在先说正事。”
正暗暗期盼他拒绝的秦昭昭:“……哦。”
***
默默心疼了一会儿自己即将奔赴他人肚子的小肉干后,秦昭昭组织了一下语言,把自己险些被人暗算的事情仔仔细细地跟殷溯说了一遍。
殷溯听完有些意外。
他虽然猜到许成泽遇刺之事有内情,但没想到这内情会是一个明显针对秦昭昭而来的阴谋。不过这阴谋格局不大,目的也很明显,应该是她的私人恩怨招来的,跟他要她查的事没什么关系。
确定这一点后,殷溯身体微松,瞥了秦昭昭一眼:“知道是谁干的吗?”
秦昭昭沉默了一下,摇头:“那个什么王八蛋侯爷,我根本不认识他,也从来没见过他。至于其他人,我回京才半个月,人都不认识几个呢,不可能得罪谁。非要说的话,也就是我堂姐,我们俩前些天闹了一点小矛盾,可她连百花宴的帖子都弄不到,不可能在宴会上算计我……”
因为着凉,她原本清甜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殷溯听得莫名不适,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又见她眼皮还没完全消肿,应该是哭过,身上也带着一股子药味,明显是受了伤,他心下更是在微微一顿后,生出了一种类似“孤的人也有人敢动”的不快。
“孤记得你说过,穆家那小子很不想娶你。”太子殿下不高兴了,就喜欢让别人也跟着不高兴,于是向来不爱多管闲事,也从不过问属下私事的他破天荒地眼皮一掀,开了口。
秦昭昭一愣,抿唇:“殿下是怀疑穆霁?”
殷溯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看了她一眼说:“许成泽此人孤知道,名声不错,也有些才学,听说还是个大孝子。加上年纪轻轻就已是侯爷之尊,家中人员也不复杂,很多人都说他是个良配。这样的一个人,如果因为醉酒不慎冒犯了你,你,或者说你的家人,会怎么做?”
会生气,但生气过后,他们会把她嫁给他,因为这是最好的化解丑闻的方法。
至于英国公府那边,出了这样的事,婚事自然不可能再继续。就算是穆叔,只怕也不会再坚持,因为“不小心”轻薄了她的人,不是声名狼藉的坏纨绔子弟,也不是地位卑贱的仆从,而是众人眼中的“良配”。
既是“良配”,穆叔便是再想让她做自己的儿媳妇,也只会松口成全她,因为这才是大家眼中对她“最好的做法”。
可一个会配合别人的阴谋,用下迷香这样的方式坑害无辜女子清白的男人,又怎么可能会是良配?!
秦昭昭想到这,整个人都僵硬了。
多么完美的计划啊,要不是她反应够快又向来小飞锤不离身,这会儿怕是已经被人安排着和英国公府退亲,转而跟那个姓许的王八蛋定亲了!
这个可怕的想法让秦昭昭捏紧双拳,脸蛋微微发白。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经历过这样阴毒的恶意——云州民风淳朴,她身边的人大多是直来直去的性格,遇上不痛快的事,吵几句再不行打一架也就过去了。舅舅一家更是待她视如己出,从不让她受半点委屈,便是七岁以前在秦家,林氏对她的厌恶和苛待也是直晃晃摆在明面上的,不会暗地里搞什么小动作。
穆霁……
不,不对,不会是穆霁。
虽然他是最有动机这么做的人,她第一个想到的人也是他。可就他那横冲直撞的二傻子性格,和那颗像是出生时落在娘胎里忘记带出来了的脑子,不可能想出这么周密的计划——直接冲到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说她配不上他,自己不可能娶她,这才是他的作风。
倒是他喜欢的那个王雅诗喜欢用这样的阴招……不过她只是王家的庶女,不像有在长宁公主眼皮子底下搞那么多小动作,还能叫堂堂一个侯爷配合她行事的能耐。
那么,会是谁呢?
除了穆霁和王雅诗,还有谁会这么不希望她嫁进英国公府,甚至恨不得毁了她?
秦昭昭脑中飞快地掠过了几个身影,以及某些之前没有防备所以没有在意,但其实并不难发现的疑点。
最终,她深吸口气看向殷溯,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他。
然后,她咬着唇问:“殿下能帮我查证一下,我的猜测是对是错吗?”
秦昭昭不喜欢麻烦别人,可她刚回京没多久,根基太浅,对京城里的一切也知之甚少,只能求助殷溯。
殷溯瞥她一眼,应下了——他对自己人一向大方,何况这点小事对他而言,实在不算什么。
秦昭昭心中感激,面上终于露出些许笑容,之后不等殷溯发问,她就主动汇报起了自己在百花宴上关于赵王等人的发现。
殷溯听完没有马上说话,半晌才沉声冷笑:“这么看来,还是孤那位好三弟最可疑。”
“是呀,一般来说,只有死人才没有气运的,可那个赵王明明还活着啊,这事儿就很奇怪。”秦昭昭说到这想起自己白天的遭遇,又声音微低地补了一句,“不过单凭这个也不能确定他就是算计殿下的人,我看的也不一定准确的……殿下还是要多加小心。”
今天的事情让秦昭昭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她不知不觉中,有些过于依赖自己的眼睛了。
因为这双与常人不同的眼睛,她时常能发现一些别人发现不了的事情,有时甚至能预知未来。这让她对周遭的人和事,无形中形成了一种站在高处往下俯视的姿态。她因此渐渐失去本该有的敬畏和警惕,也因此忘了气运终究只是一个人的一时之运,随时都会发生变化。
她能看见气运,可看不穿人心。
偏偏人心,才是决定一个人是不是真正无害的东西。
***
说完该说的话后,殷溯就起身离开了。
临出门前,他突然顿住脚步问秦昭昭:“孤的小肉干呢?”
没想到他还记得这茬的秦昭昭:“……!”
“我、我去拿。”她干笑一声,摸摸鼻子,跑回屋给他拿了一包,“殿下慢走。”
目光在她明明就很不舍,还要装作不在意的脸上落了一瞬,殷溯嘴角微勾,接过那包小肉干走了。
秦昭昭也没问他是怎么进来的又要怎么出去,目送他修长却有些清瘦的身影消失在清浅的月色中后,发了一会儿呆,转身关上了房门。
之后三天,她没有出门。
期间英国公夫人派人来慰问过她,还邀请她去英国公府听戏,被她以染了风寒,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
第四天是惯例给殷溯吸黑气的日子,秦昭昭风寒也好了些,这才带着双喜出了门——双喜已经知道那天在百花宴上发生的事情,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非要跟着去,秦昭昭就把她也带上了。
不过两人刚迈出秦府大门,就看见了正撅着个屁股蹲在门口石狮子旁,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的穆霁。
“姑娘!”双喜一下戒备了起来。她现在看谁都不像好人,尤其穆霁前科不少也最有动机,她更是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可疑。
秦昭昭心情也有点复杂,但殷溯那边还没有消息,所以她顿了片刻后,还是走过去叫了穆霁一声:“你在这干嘛呢?”
穆霁背对着她,没看见她来了,闻言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吓死我了,秦昭昭你是鬼啊!怎么走路没声音的!”
“呸呸呸!瞎说什么,你才是鬼呢!”双喜这两天尤其听不得这样的话,当即就对穆霁怒目而视。
“……你这丫鬟吃□□了啊?这么凶。”穆霁讪讪说着,偷偷打量了秦昭昭几眼,见她神色寻常,像是已经忘了那天百花宴上自己不小心冤枉了她的事儿,心下暗暗一松。
“双喜姐姐不是丫鬟。”秦昭昭这会儿没什么心思跟他多说,闻言只道,“你还没说你蹲在这干嘛呢。”
“我……”穆霁刚要说话,身后突然“咕”的一声响,秦昭昭下意识伸头一看,看见了一个竹编的鸡笼。
“……这什么东西?”
“鸡啊,斗鸡!不过不是普通的斗鸡,而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常胜将军,无敌战神!据说这家伙打从出生起就百战百胜,一次也没输过呢!”见她确实是没有生气的意思,穆霁眉毛一飞,将那鸡笼提溜到秦昭昭跟前,得意洋洋地将鸡笼的口子打开了,“你快看看这爪子,这喙,这羽毛,这体格,是不是极品!”
秦昭昭低头看了两眼:“是挺不错的,但你带着它蹲在我家门口干嘛?这儿又没鸡跟它斗。”
穆霁飞扬的神色一下变得别扭,他飞快地站起来,别过头哼哼两声说:“小爷那什么,就是路过,你可别多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