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雪痕这时跟马丝干杯,马丝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们一定喝个一醉方休。”
傅雪痕也笑道:“你说这是马尿还是酒?”
马丝道:“轻轻一刀喝的,当然是酒。”
傅雪痕一饮而尽。马丝也一饮而尽。
叶多、惭儿、孤独败、公孙毒也开始喝酒。
马俊、皇甫明动手将地上的尸体一个个搬走,最后只剩下超思的尸体。
老太婆道:“把他拿去喂狗。”马俊、皇甫明立刻抬起超思,疾步而去。
过了很久,不见马俊、皇甫明回来。
老太婆对心香道:“心香,你去看看,叫他们回来招待客人。”
心香离去,过了很久,也不见回来。
老太婆皱着眉头,苦着脸,不安地走了几步。
李宛道:“老太太,他们不会回来了,他们一定是被风吹走,被风沙埋掉了。”
老太婆眉头皱得更深,脸上可以拧出苦水。
李宛又道:“老太太,要不要我去看看?”
正说着,心香回来了。
他的手中,有两把刀。
这是马俊、皇甫明的刀。
刀上沾着血。
血还在刀尖滴落。
心香道:“老太太,我回来晚了。”
傅雪痕再抬头,心香、李宛和老太婆竟不见了。
她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从哪里走的?屋里的人没一个看得清楚。
难道他们是鬼,可以来去无踪?
马丝也狐疑地望着傅雪痕,满脸的不解。
屋里只有客人,没有伙计,只剩下杯中的酒了。
叶多端着酒杯走过来,伤心道:“来,咱们干一杯。”
马丝道:“美女加酒,你还有什么好伤感的?”
叶多道:“她走了。”
对面的桌子,果然空了——惭儿、孤独败、公孙毒真的不见了。
马丝笑道:“她对你说了什么没有?”
“有。”叶多道:“她说只有杀了轻轻一刀,才肯见我。”
叶多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惭儿是我一生最动心的女人,为她,我真的可以做任何事情,只可惜,要杀轻轻一刀,我实在无能为力。”
说罢,又举杯,对傅雪痕道:“天下既然先有轻轻一刀,为何还要生我杀人王叶多?”
傅雪痕也举杯,说道:“天下只有一个轻轻一刀,也只有一个杀人王叶多。”
马丝接道:“我马丝虽然并无多大能耐,可天地间,我仍是我,我是独一无二的,来,干杯!”
干杯。
我杯酒。
一饮而尽。
叶多的眼角,此时竟然有些湿了。他不肯将杯子放下。
杯子已是空杯。
叶多悲怆道:“我喜欢漂亮的女人,女人离我而去,我要杀人,人在我面前我却无能为力。”
傅雪痕轻轻道:“你是杀人王,你要杀人,没有人可以阻止的。”
叶多凝立不动,腰间的剑,好看得近乎不真实。
叶多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他的剑,完美得令人不忍触摸。
杀人王的剑从来没杀过人。
没杀过人的剑是什么剑?
因为没杀过人,所以没人看到过。
没杀过人的人竟然被江湖上称作杀人王?
这比杀一百个人要困难得多!
不是杀人王不能杀人,而是杀人王不轻易杀人。
如果杀人王要杀轻轻一刀,可以吗?
一定可以!
否则,他怎么配称杀人王?
江湖上又怎么会把他称作杀人王?
所以,当傅雪痕说“你要杀人,没有人可以阻止”时,叶多一点也不惊讶。马丝也不惊讶。
傅雪痕又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不待叶多说什么,傅雪痕接下去说:“你想
成为我的朋友再杀我,以此来成全我,对不对?”
叶多不说话,雪白的手就垂在好看的剑柄旁边。
傅雪痕继续道:“因为在江湖上,轻轻一刀是不败的,天下只有轻轻一刀不想干的事,而没有轻轻一刀办不成的事。
“为了让这个美名永远留给轻轻一刀,你自己却甘愿做一个出卖朋友,背叛朋友的人。”
叶多仍旧不语,没有风,剑却在轻晃。
傅雪痕的脸上,永远都有笑容,他笑了笑道:“只要你成了我的朋友之后再杀我,江湖中人就会说,轻轻一刀并不是败给杀人王,而是败给了自己,这样,美丽的传说就会永远属于轻轻一刀。”
叶多终于放下空杯。
他缓缓点了点头。
他竟然承认自己能杀得了轻轻一刀!
可是,他接着又摇头,说道:“开始我确实是这样想的,杀人王要杀的人,谁也不能阻止,包括轻轻一刀,可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轻轻一刀才是不败的。”
“不!”傅雪痕道:“世上根本没有不败的人。
“有。”说话的人马丝,马丝道:“就算世上真的没有不败的人,但有不败的精神,这种精神,也只有轻轻一刀才有。”
傅雪痕道:“马丝,你是我的朋友,怎么也说这种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马丝道:“这不败的精神就是正气、果敢、宽容、和卑谦,人只几十年或百年,如白驹过隙,可是世间永远需要凛然正气,果敢勇敢、宽厚容忍和卑微谦恭……”
傅雪痕道:“我也许有正气,有果敢,有宽容,但是卑谦,我没做到。我没有。”
马丝道:“你有,也许你没有发觉,但给人的感觉却是超然的、妥帖而没有丝毫做作的牵强……”
傅雪痕打量着马丝,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寂静,短暂的沉默。
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磨刀嘞,磨刀。”
一个磨刀客。
戴着草笠。
扛着行头。
走进了屋里。
磨刀客已经到了屋里,还大声叫道:“磨刀嘞,磨刀,快来磨刀。”
磨刀客刚刚坐定,屋里就多了几个人,这几个就是刚才没看清如何离去的老太婆、心香和李宛。
身后还有两个伙计:罗中和童白眉。
磨刀客放下肩上的行头,低头喊道:“有刀的磨刀,没刀的也磨刀嘞。”
心香道:“老太太,我的刀要不要磨一下?”
老太婆苦着脸道:“按理,这么难得的机会,你确实应该磨一下,也好派上用场。”
心香说了声:“是。”就走到磨刀客面前,一闪,从衣袖中抽出一把短刀,她的这把短刀,好像有几十年未曾使用过,暗黯淡淡,似衍生了一层绿苔。
看到这把刀的时候,磨刀客的脸色变了。
他不再低头,抬头看着心香。
傅雪痕看到,磨刀客的脸是一张毫无生机的脸,木然,惊诧而又有些畏惧。
一刹那,磨刀客又低了头,笠檐重新遮住脸。
心香这时笑道:“我这把刀,能不能磨?”
磨刀客沉默了一会,才道:“你的刀,是你的吗?”
“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的?”心香道。
磨刀客忽然冷冷道:“如果我没有看错,这把刀是我的。”
顿了顿,又肯定道:“是我的刀,我不会看错。”
这时,老太婆走了过来,她说道:“心香,如果刀真是他的,你就应该还给他。”
心香躬身道:“是。”缓缓把刀递过去。
杀气,就在递刀之际,弥漫了整座屋子。
傅雪痕、叶多、马丝各各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个弱女子,竟然也是一个杀人于无形的杀手!
只要磨刀客伸手去接,不是他的喉咙断便是手臂断。
磨刀客久久没伸手。
“也许是我
记错了。”磨刀客终于道。
不是记错了,而是他认输了。
磨刀客竟然会败在一个二十岁的少女手下,而且,少女连刀也没有动。
意外,不可思议。
磨刀客开始收拾行头,他准备走了,临行前,磨刀客黯然道:
“孤烟真言,城主有难,你应该帮他一把。”
孤烟真言,谁是孤烟真言?
老太婆愁苦道:“城主会有什么难?天下还有谁可以奈何得了孤烟城主?”
磨刀客声音依然黯然:“城主也是被人嫁祸的,江湖上都说城主偷了书香门第的书,因此,书香门第四大高手琴棋书画已经一齐出动,欲向城主问罪。”
磨刀客道:“琴棋书画,虽有惊人的绝技,但绝非城主之敌,何难之有?”
磨刀客道:“琴棋书画也知自己非孤烟城敌手,因此决定抢夺背刀客的死亡令,让背刀客为他们夺回书籍。”
老太婆半晌不语,缓缓道:“你要我怎样帮忙?”
老太婆说着,伸手在脸上扯了几下,撕下一张人皮面具。
原来老太婆不是老太婆!
傅雪痕、叶多、马丝都睁大眼睛,他们看到了一张天真的脸。
但是,谁都清楚,这孩童的年龄比老太婆的年龄还要大得多。
这男童就是孤烟真言。
孤烟真言道:“你要我怎样帮城主?”
洛阳公主这时也已经在孤烟客栈了。她的马如果再慢一点点,春夏秋冬就会看到她了。
洛阳公主也以为,在这里也许可以找到春夏秋冬的。
因为,春夏秋冬应该知道她一心只想见到轻轻一刀,轻轻一刀若在客栈,她一定也会在。
春夏秋冬不是很笨的人,这一点她们一定会想到。
现在,他们在一间人少的客栈坐定,七个人围成一桌,本来,日月星辰四名武士站在徐金韩后面,执意不肯坐下,洛阳公主说了三遍之后,他们才入座。
对他们来说,与公主和徐统领平起平坐,这是破天荒头一遭。他们的脸神有些不自在。
诸葛成龙也觉察四武士的神色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扎到他们的背上似的。
后来,他发现他们不安并非是因为跟公主同坐一桌,而是有一个人对他们虎视眈眈,仿佛随时都会攻击。
诸葛成龙发现这个人,是先发现了他的剑。
黑剑。
漆黑如墨。
如同五千年前的夜色。
黑剑没有光芒,却让人觉得更耀眼。
诸葛成龙第一次看到如此特别的剑,呆了呆。
一呆之际,这个人竟提着黑剑朝他们走了过来。
“你是白天龙?”说话的是徐金韩。
“没错。”这个人果真是白天龙。
“你的剑上已经有了一个窟窿,是不是还想在你的身上留一个洞?”徐金韩再次问道。
白天龙径直走到诸葛成龙面前,说道:“听说你身上有一本洛家年谱?”
诸葛成龙又一呆,他马上道:“是的。”
“能不能把它送给我?”白天龙问道。
诸葛成龙惊讶道:“为什么要送给你?”
“因为据说,里面藏有获得洛家刀法的秘密。”白天龙冷冷道。
诸葛成龙点头道:“能解秘密者,可得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可是像你这种猪脑袋,给你年谱又有何用?”
白天龙道:“你说我笨?”
诸葛成龙这时笑了,说道:“如果你不笨,怎么不知道你的背后有人正想要你的命?”
白天龙脸色变了变,转瞬也笑了,道:“如果你想用这种方法骗我,那真是太小看我白天龙了。”
“他没有骗你。”白天龙有些惊讶,他好像闻到了自己将死的气息,但却闻不到杀气,他知道,闻不到杀气并非没有杀机,只有不漏杀机的杀机,才是最危险、最可怕和最难预料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