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剑。
一柄黑剑。
那剑,从黑暗中极快地刺过来,或许是由于太快的缘故,因此,当剑刺到有光明的地方,它仍是黑的。
黑的发亮,黑的阴寒。
比夜还黑的剑,被一只穿着雪白长衫的手握住。
白天龙。
黑剑。
白天龙的黑剑。
郭风看见黑剑,他的难看的脸,才稍微舒缓,才不那么紧张。
郭风甚至想笑,他发现白天龙的这一剑是天地间最奇妙的一剑。
他相信这一剑一定不会落空。
就像黑夜降临,谁也逃不掉。
他看见白天龙也在笑。
白天龙的这一剑,是刺向刀无赖的后颈的。
刀无赖从黑暗中走进屋里,小桃就在他的身后,他好像不知道他的后颈有一柄黑剑正要取他性命。
他走得那么慢,一步一步之间,似在考虑许多问题。
仿佛,他被无数难题困扰,而顾不上后面那柄要取他性命的黑剑了。
黑剑并没有像郭风想的那样,刺进刀无赖的后脑,而是在刀无赖的头顶一顿,经向郭风面门刺过来。
郭风还在笑。
郭风惊得身子无法动弹,但他还可以笑。他的笑有点冷,有点凄凉。
他实在没想到,白天龙也会背叛他……但他的笑,也有几许惋惜。
他清楚,白天龙是想在强敌之前要他性命。
可是白天龙忘了一个不该忘的道理:
那就是他的敌人绝不会允许他死在别人的刀剑之下!
他知道,屋子里至少有两个人会在他死之前出手……而只要他们当中的一个出手,白天龙就会在最短的时间去见阎王。
刀无赖和磨刀客果然出手了——
白天龙颓然坠地——
他并没有死,他没有在刀无赖和磨刀客的夹击中去见阎王。
这使每个人都惊讶。
但是最惊讶的,还是白天龙,他一剑出手,就知道自己错了,他知道今天不是杀郭风的最好时机,他还知道他的剑未到中途,就会一命呜呼。
他不相信有人会救他,有人可以救他。
救他的是,陶刀。
陶刀以断臂之臂,接了磨刀客和刀无赖各一刀。
郭风道:“小陶,你为何要救他?”
陶刀道:“他还不能死。”
顿了一下,陶刀接道:“他是洛一苗派来卧底的奸细。”
此语一出,众皆哗然。
想不到郭风道:“我早已知道他是洛府的奸细。”
陶刀诧道:“你早已知道了?”
郭风点头道:“我还知道那三口棺材也是他从龙记寿堂买来的。”
陶刀道:“我也去查过了,那确实是龙寿堂的棺材。”
郭风道:“所以,你不该救他,他根本是死有余辜。”
这时,只听白天龙笑道:“你以为你们真的能杀我吗?”
白天龙说着神情一变,扫视了屋里人一眼,又朗声道:“要杀我白天龙,可不那么容易!”说罢大笑,跟刚才的颓丧似乎是判若两人。
屋里的人又是一惊。
他们都在想白天龙的话是不是真的。
白天龙收住笑,说道:“如果你们不相信,还可以再试一次。”没有人说话。
黑夜,寂静,茶香散淡。
男童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他刚才打了郭风一个耳光,躲到里面不敢出来。
众人都注视着他,他们要看
郭风怎样从他的脸上括回一个耳光。
男童将凉茶一一换上热茶,让茶香继续浓起来。
男童走到白天龙面前,替他也倒了一杯茶,然后道:“我想试试,你的命是不是真的很难收拾……”
白天龙脸色未变,未见他应答,也未见他如何动作,一团黑影,卷地而起。
这一剑,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隐藏着无限杀机。
男童的整个人,瞬间被白天龙的黑剑罩住!
众人为男童捏了一把汗。
他们现在想的不是男童是不是白天龙的对手,而是他能不能从白天龙的剑下逃生!
只见黑剑挟着一股幽阴之气,剑到中途,剑气一变,漆黑的剑锋生出一派光芒!
众人又一惊——洛家刀法!
原来白天龙的剑法竟然是从洛家刀法演变而来!
洛家刀法乃是天下最厉害的刀法,以剑代刀,这一剑也骇人至极!
男童想不到白天龙剑到中途,会忽然使出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来,脸神也是一变。
惊呆之际,脚下一缓,眼看黑剑就要刺穿他的咽喉。
男童好像突然间喝醉了酒,身子摇晃,茶壶也差一点脱手!
茶水从壶嘴里溅出来——
众人眼睛一亮:
从茶壶里溅出的水,如一支银剑,击向白天龙的黑剑……
黑白相交!
只听“嗤”的一声,银柱从黑剑中穿透!
众人还未来得及惊叹,男童茶壶轻晃,第二支水剑,又激射而出。
白天龙似是呆了,喃喃道:“孤烟剑法……”
话音未落,人如黑烟,倒纵而逝。
他的黑剑卷起的剑气,将男童的第二支水剑击向四面八方……
水能穿剑,更能伤人!
众人俱惊,齐齐运功,护住自身。
良久,众人从惊愕中醒过来,男童也不见了。
不知谁说了一句:“他就是孤烟真言……”
原来男童就是孤烟真言!
在一条僻静的街上,轻轻一刀漫不经心地走着,对已经发生的一切,他好像都忘了。
他的心很静,又很乱。真真假假,是是非非,他如坠五里云雾之中,他很想把已经知道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从头开始。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到背刀客,找到寡妇,找到洛一苗的孩子。
他相信世间任何事情,只要有恒心,有信心,没有办不到的。
傅雪痕是一个开心的人,他的脸上始终有笑容。
他在想,背刀客可以杀洛一苗的家人,一定会杀另外的人。
是杀手就耐不住寂寞。因为驱除寂寞的唯一途径便是杀人。
这就是杀手的性格。
所以,要找到背刀客,只有从被杀的死人身上找线索。
他一边走,一边想。
一边想,一边走。
这条街虽然很小很僻静,但却很长。
本来,他想到郭宅的客厅里去看看真正的郭大侠是什么模样,他到了客厅门口又离开了。
他不想知道得太多,他知道客厅里至少有八个人。
如果他进去,他一定会知道一些他不想知道的事情和一些他不想听的话。
如果在那里,绝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自在。
江湖上总有人想杀他。
有的为了钱,有的为了名,也有的只是想看看他的刀。
可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
眼看这
条街就要走到尽头了。
他发现后面有人跟踪他。
经常有人这样鬼鬼祟祟地跟踪他,跟踪他的人都试图想杀他。
傅雪痕心想:我应该把该说的话对他说清楚,免得到时候他后悔……于是他转过身,他看见了一张美丽的脸。
一张美丽的女人的脸,女人的嘴里,不停地嚼着口香糖。
女人笑道:“我叫口香糖。”
傅雪痕觉得很奇怪,什么名字不好取,怎么偏偏取了个口香糖?
傅雪痕还未开口,口香糖又道:“你是不是轻轻一刀?”
傅雪痕也笑道:“如果你想杀我,你可以走了。如果你只想告诉我你叫口香糖,你也可以走了。”
口香糖咬着嘴唇道:“如果都不是呢?”
“如果不是你也该走了。”傅雪痕道:“因为我可以回答你,我是轻轻一刀。”
口香糖道:“我已经跟你好久了。”
傅雪痕道:“有收获吗?”
“有。”口香糖笑道:“我知道你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傅雪痕道:“走完这条街,我是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口香糖道:“如果你听完我的话,一定会知道怎么走的。有人叫我转告你,欧阳骏马要死了。”
傅雪痕道:“人总有死的一天,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口香糖道:“如果你知道要杀欧阳骏马的人是谁,一定会觉得奇怪的。”
“谁?”
“背刀客。”
口香糖接着道:“现在你该知道怎么走了吧。”
傅雪痕依旧笑道:“我已经知道,相不相信是我自己的事。”笑声未了,人已飘了出去。
傅雪痕奔走了许久,可是口香糖依旧跟着他。
傅雪痕有些吃惊,他不相信口香糖的轻功竟然也如此了得。
他站在路旁,不一会,口香糖便赶到了。
傅雪痕道:“难道你真的想死?”
口香糖道:“我是来告诉你有人要死,怎么变成了自己想死?”
不等傅雪痕再说什么,口香糖接道:“我把托我转告你的人告诉你,我就走。”
傅雪痕道:“你已经告诉我了,何必再说。”
口香糖诧道:“你已经知道了。”
傅雪痕道:“是欧阳骏马叫你转告我的,是不是?”
口香糖怔住。
傅雪痕轻叹一声,望了一眼远远落在后面的平安镇,转身离去。
走了好久,傅雪痕回头去看,口香糖果真不见了。
微风、白云、连天空也是静静的,在这么个好天气,傅雪痕的心情也很好。
一刹那,他的心底飘过一丝柔云,一片云影。
他想起自己的妻子小桃,不由得轻轻笑出了声。
现在,她在干什么呢?她是不是也在想他?
又走了一段。
傅雪痕忽地站住,前边的路旁,有一颗枯树。
树上挂着一个灯笼。
天还没有黑,可这个灯笼却点着蜡烛。
大白天,为什么要点着灯笼?
如果傅雪痕不从这里走,看不到灯笼也就罢了,既然让傅雪痕看到了,他一定要弄个清楚。
于是,在这颗枯树下,在这个灯笼下,傅雪痕倏地站住了。
站住才发现,枯树的后面,还有一个人。
一个小老头。
他的双肩窄小,背微驼,脸上布满了皱纹。
他是个瞎子,空洞的眼睛像两口恐怖的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