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88章 心香(1)

藏书楼,淡雾缭绕。

张小山仍在踱步。

他的心里空荡荡的,他六神无主。

这种心情,已明显地写在他的脸上。

对张小山来说,到这种地步实在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他的喜怒哀乐,很少表现出来,尤其是身边有人的时候。

身边的人是胡奇。

胡奇离开的时候无声无息,回来的时候也是无声无息。

张小山几乎不知道他是何时走又何时回来的。

现在,他知道胡奇就在身边。

张小山道:“你怎么如此小心。”

胡奇道:“我怕扰了主人的心情。”

张小山转过身,望着胡奇,胡奇看上去比以前衰老了许多。

“也许是他过分自责的缘故吧。”张小山这样想着,对他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必太自责了。”

胡奇看起来确很疲倦,仿佛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谁都知道,他这是强打精神。

张小山又道:“疲倦的话,你自己去休息吧。”

胡奇道:“我总想你骂一顿,或打一顿,这样,我或许会好受些。”胡奇说的很认真,很内疚。

张小山道:“书,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胡奇道:“但愿早一天找到。”

微风徐徐,掀动窗帘。

顺着前面的窗口望出去,烟雨散淡的天空中,张小山看到一座塔尖,高耸入云。张小山知道,这是杭州有名的六和塔,建在青山之间。

藏书楼和六和塔有一段很长的距离,可是感觉塔尖就在藏书楼的飞檐之上。

张小山轻轻叹了一口气。

胡奇欲言又止。

张小山道:“有话就说好了。”

胡奇道:“主人应该休息了。”

张小山不解道:“我为什么需要休息?”

胡奇道:“有些事情,躺在床上,更容易想清楚。”

接着,胡奇又道:“昨晚,我就躺在床上想了一夜。”

“那你一定想清了什么?”张小山笑着问道。

“想清了。”胡奇道。

张小山注视着他,叹气道:“想清了总是一件好事。”

胡奇道:“我想我还是死了的好。”

张小山吃了一惊,说道:“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胡奇缓缓道:“主人从开始到现在没说过老奴一个字,可老奴觉得,唯有一死,才能解脱。”

“你不能死。”张小山忽然道。

他说的很干脆,没一点商量的口气。

胡奇一怔,说道:“为什么?”

张小山道:“因为你还没有说出书籍在哪里。”

胡奇惊讶道:“我不懂主人的意思。”

张小山道:“我在这里想了两天两夜才想出来,普天之下,除了你,没有人能够偷走藏书楼的书。”

胡奇沉默了良久,忽地笑了,说道:“这是你站在这里的想法,如果你躺在床上,就不会这样想了。”

顿了顿,胡奇接着道:“只要我活着,藏书楼的书便是我的,我为什么要偷?”

“这不一样,”张小山注视着他,说道:“你不想一辈子默默无闻,你要让天下人都为你而吃惊。”

“我只是一个看书房的老奴,有什么资格要天下的人为我吃惊?”胡奇道。

张小山道:“因为你不想永远做一个看书房的老奴,所以才偷走我的书。”

“这就是你怀疑我的理由?”胡奇不解道。

张小山淡淡道:“其实,你在几年前就起过贼心,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而已

。”

“这些诗书经文,对我有什么用?”

“因为你发现了其中的许多秘密。”

“什么秘密?”

“首先,你发现我曾祖父跟洛家第十二代传人洛石是亲密至交。”

“发现他们是至交有什么关系?”

“洛家刀法是天下无敌的刀法。”张小山道:

“你发现我曾祖父跟洛石是至交以后,就怀疑洛石会不会把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也留一分在藏书楼,于是你就开始在藏书中寻找刀法,无奈藏书楼的书实在太多,一时间难以找到。”

顿了一下,张小山接下去道:“或许是阴差阳错,你怀着寻觅武功秘笈的念头阅读诗书经文,不料从中发现了另一部久已失传的剑法。”

张小山接着吟道:“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胡奇道:“这是唐代诗人韦应物的一首诗。”

张小山道:“这也是一套剑法。”

胡奇道:“诗怎会是剑法?”

张小山缓缓道:“因为这首诗是怀念一代游侠司马如血的,后人曾于这首诗中悟出一套绝妙无比的十三式无极剑法。”

张小山看了看胡奇,接着道:“你当然也发现了其中的玄机,于是你更坚定要寻找洛家刀法的信心,几年来,我发现你的功力在惊人的变化。”

胡奇在默默地听。

“也许你自己没有觉得,你的眼力和耳力,绝不是一般人所能拥有的你肯定于这些古籍中悟到了许多东西。”

张小山道:“你悟到的东西越多,越想把这些珍藏据为己有,你想自己一个人独享,你想成为天下无敌的武林霸主。

“可是你明白,在藏书楼,我才是这些书的真正主人,我可以随便翻阅任何一本书。

“既然你可以从书中发现秘密,你担心我也能够,因此当我每次翻阅诗书的时候,你无形之中就流露出敌意。

“这些,我早有感觉,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当时只是想,你不愿我去碰这些书,是因为你珍惜书的缘故,你终日不安,生怕我一旦发现书中有秘密,便会将你赶走,你要在我发觉之前将我的书全部盗走,以实现你称霸武林的愿望。”

张小山最后道:“你承认不承认我说的全是事实?”

“承认。”胡奇干脆道。

张小山笑,他笑得很凄惨,他刚才所说,只是她的猜测,没想到猜测竟成了事实。

张小山很痛苦,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傻事。

既然胡奇敢承认,他一定有把握了。

他有把握战胜他。

琴棋书画都到春香楼去了,藏书楼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胡奇也在笑,他笑得很冷酷,胡奇道:“你不该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胡奇的双眼,已经露出凶光。

张小山又吸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

胡奇道:“主人,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因为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张小山道:“你希望谁死?”

胡奇道:“我当然希望你死,可是这只是希望。”

张小山道:“只要去做,就会把希望变成现实的。”

胡奇道:“现在,你是不是想从这里逃走?”

张小山道:“这是我自己的家,我为什么要逃?”

胡奇道:“你可以逃到春香楼,跟你的四大高手琴棋书画重新回来的。”

张小山道:“本来我也这样想,现在却不这样想了。”

“为什么?”

“因为多死四个人,不如我一个人死。”胡奇冷笑。

张小山接着道:“要动手,就快点吧。”

“好,那我就成全你了。”胡奇大叫一声,疾伸右手,猛击张小山的头部。

张小山明明在眼前,等他拳到中途,张小山却已不见踪影,胡奇大惊,他吓出一身冷汗,只听身后张小山冷冷道:“快动手啊。”

胡奇转身,左手一掌,又击向他的胸口。

这一掌,明明击中了,却毫不着力,张小山也不知去了哪里。

胡奇更惊,手脚有些发抖,心中暗道:“中了张小山的计了,原来他参透书中的诀窍比我多得多。”

正害怕惊惧之际,张小山的人已在他头顶,只听张小山说道:“你这个内贼,今天正是你的死期。”

话音未落,一柄银剑,疾刺他的脑袋。

胡奇仿佛惊呆了,这一剑,不偏左,也不偏右,正对他的脑心,不知如何闪避。

他还听到一个缥缈的声音在吟唱: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无极剑法。

胡奇忽然想起杜鹃刺他胸口的一剑也是无极剑法,他寻思道:

难道无极剑法当真是毫无定式,因人领悟而异?

想罢,再看那剑,银剑已一半没入他的脑袋……胡奇这时才知道自己已是一命呜呼,不觉惨叫一声。

惨叫声在耳边久久环绕。

醒来,原来是一场梦。

斗室昏暗。

胡奇用手一摸,浑身都湿了。

拥被而坐,刚才的情形依旧,胡奇心惊道:“今夜之事,乃是明日之先兆,难道张小山已经发觉了?”

胡奇私语未毕,猛见床边坐着一个人,借着昏暗的天光,他只看见这个人的背影。

“谁?”

“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你还蒙在鼓里。”黑影道。

“大难临头是我自己的事,你究竟是谁?”胡奇虽惊,却并不慌乱。

黑影不答,却倏然消失了。

胡奇惊疑了半晌,摸黑下床,他仿佛觉得头顶真有一柄银剑正对着他的脑心,叫他无法闪避。

胡奇在黑暗中坐了片刻,便从窗口掠了出去。

春香楼很静。

很是明亮。

烛光照着地上的五具尸体。

司马伯仲、司马燕、司马玉、杜遮天,水云天。

烛光无声地照着五具尸体,仿佛也无限悲哀。

无限沉寂。为这些死去的人。

现在,连街角的石缝里闲不住的蛐蛐也不叫了,它们都已入睡。

街上根本没有一个人。天地间只有寂静,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春香楼的烛光是个例外。

如果这个时候还点着蜡烛,那这里一定是死了人。

有人说,死人看不见路,只能看见光。

光才能把他们引向天堂。

五具尸体,一动不动。却传来了一声叹息。

接着,一具尸体开始睁开眼睛——

司马燕!

睁眼的是司马燕。

司马燕没死?

司马燕怎么会没有死?

难道杜遮天连司马燕也杀不死?

司马燕真的没死?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卧室里只剩四具尸体。

司马燕的笑在烛光下有些白。有些吓人。

她走到每一具尸体面前,仔细端详了一阵,然后才走开。

她确信他们都死了。最后,司马燕站在水云天面前。

水云天已经成了三段。

她死得最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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