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
史老太君心忧之下,又怎么可能答应贾宝玉的请求?
她伸手揽贾宝玉入怀,眼有慈意,安抚道,”元丫头被掠,已让我心中惊?,更是痛心,如果……如果你再生了什么事情,我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宁荣二公?“
她满头华发,一身富贵,在贾府之中威望最高,这些年来,惯是养尊处优的性子,儿女孙辈和下人们,往日里并不会跟她说不好的事情。
听在她耳朵里的话,多是奉承之言,阿谀之语。
虽然能感到府里近况有些变化,似一日不如一日,可史老太君自己又如何不是被这满目繁华蒙了眼睛?
她这时才悚然而惊觉,体悟到,贾家这艘大船,看似煊赫,如遇到风浪时,却无一人能用,也无一人可用,家中皆是纨绔膏粱。
这么大的一个家族,纵然是武将之家,已不复贾代化,贾代演还在世时模样。
那时,东府里不仅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还有节度使的实职,他们之后,官中有实职者,也只有贾政一人,还是得了太上皇恩宠。
不止是武不就,文亦凋零,当真没有几个读书种子。
似那贾敬,才高中了进士,却去了玄真观修道,那贾珠……壮年而爆毙,只余霜妻弱子。
一念至此,史老太君顿觉寒凉,不禁暗道,“勋戚之家,以军功立世,如今军功杳渺,只余下皇帝恩宠,若这恩宠尽失?“
史老太君更复悚然。
那贾元春,本是承托了东西两府的希望,却天不遂人愿,被贼人掠了去,不管最终如何,身上已有污点,是再难入宫的了。
这条复兴之线,算是已经中途夭折。
既然如此,在这贼人肆虐,连皇帝陛下也敢偷袭的当口,她怎么可能放心让贾宝玉出庄察看详情?
毕竟,
贾宝玉衔玉而生,在史老太君心里,早已觉得他和旁人不同,不拘以后走仕途经济而是入行伍,或都可有所作为。
“老祖宗,“贾宝玉少年心性,虽多数时候厮混在女儿家丛里,但多少也有些莽撞生性,不乐道,
“大姐入宫前,曾教我习字,骑马……惯是疼我的,如今她遇到这样的事儿,我如果不出些力,还能算做男儿?“
他从史老太君怀里挣脱出来,见着自己身边小厮,如茗烟,墨雨之流皆在不远处恭候,便高声道,
“茗烟,还不快备马!”
茗烟算是贾宝玉的心腹小厮了,也是个胆大的主儿,见此情形却不敢放言,只嘟囔道,“宝二爷,我……老祖宗……”
他自是不敢了。
史老太君积威犹在,家里管事儿的王熙凤也在不远,都瞧着他呢,就算给茗烟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当面违了史老太君和王熙凤的意思。
“宝二爷。“王熙凤七窍玲珑,实则对于贾元春被掠这事儿,同样很是担忧,甚至说,有些痛心疾首。
如果现在那伙贼人落在她的手里,王熙凤恨不得剥其皮,饮其血。
无外乎,贾元春是贾政和王夫人嫡女,算是和她王氏有关,如果贾元春一朝被临幸,被封妃嫔,她王氏在贾府中,自必不同。
说不得,对她叔父王子腾来讲,也是一大助力。
她更是心知贾宝玉是史老太君的逆粼一般,掌中之宝,断不可能让他带了小厮到外探察,这便说道,
“外出之事,还需从常计议,谁知道那伙贼人有没有走远,这里纵然离着长安和皇家田庄不远,可那贼人胆大,若是有个不测……”
王熙凤这话儿,也算是中肯了。
但他更是知道贾宝玉性子,似乎聪慧,又似乎痴愚,往往因着某件小事,都能做出来不可知之事。
比如摔玉。
这节骨眼上,史老太君已烦扰不堪,如果贾宝玉再犯了痴,那可更不好收场,便又说道,
“宝二爷,探查这事儿,何敢劳烦你?我命人给本府知府贾雨村传个讯,让他带了衙役四处搜寻,总要好些。“
却是贾雨村因为携林黛玉进京,又有林如海手书,走了贾家的关系,再次起复,如今已官至应天府知府。
这就是世家大族的好处了,百足之虫,早已和各世家关系匪浅,根深蒂结,自然朝中多有照料。又有甄家老太妃在宫中吹太上皇的枕头风,推举一个犯官,亦是常事。
王熙凤本以为这般说,贾宝玉难免还要不依,甚至说又要犯痴,却只见他怔了怔,说道,“还是凤姐姐想得周到,倒是我孟浪了。“
他想了想,又朝着史老太君说道,“老祖宗,倒是孙儿一时郁结,没想到这层,孙儿错了,孙儿这就去后院读书,不教老祖宗担心。“
才说罢,贾宝玉暗暗给茗烟使了个眼色,便朝着后院而去。
这作为,倒不像是他平日里的作风,惹得贾母心中生起一股暖意,失笑道,“好,果真是衔玉而生的主儿,和别人自是不同。“
她顿感高兴,又瞅了眼围在一旁,都脸有忧色的女儿家们,说道,“贼人在外,未知情况,女眷们还是回内堂安稳些。
我年岁大了,倒不惧这些贼人,就在这里等着府中老爷们,和节度使大人到来吧。
凤丫头,你也是个胆大的泼皮,就在这里陪我说说话。“
史老太君发了话,但迎探惜三春,以及钗黛二人,和李纨却并没有挪步,毕竟把她一个老太太留在外院,也不成话。
断然没这个道理。
这时李纨凑过来说道,“老祖宗说的是,我们在这里,反而是个拖累,那就烦劳凤丫头照拂了。“
她朝着史老太君躬身,牵了贾兰也往内堂里走。
“嗐!“林黛玉抿抿嘴,想说些话,一时间竟也不知道从何处说起,只给史老太君礼了一礼,也便往内堂而去。
贾家的这处田庄,虽说是别院,可也修得甚是堂皇,前厅后院,几落几进,一样不少,其间又有假山,流水,各种摆设,尽显富贵。
林黛玉追着李纨而去,没几步越过一处园门,已在她身侧,便说道,“大嫂子,你这般急匆匆去内堂,是发现什么了么?“
李纨并没停步,只是把贾兰交给身边的嬷嬷,牵了黛玉的手便往前走,说道,“林姑娘,好妹子,还是你心思缜密,已看出来宝二爷与别日不同?
你来得正好,我怕宝二爷又要耍什么性子,也只有你能劝得住他。“
要说,李纨这个大嫂子,对贾宝玉这个小叔子,也算是知之甚深了,已看出来他今儿这般乖巧,必是有别的心思。
“我又哪里心思缜密了,倒不如凤姐姐半分,她只一句话儿,便能支使得知府大人,还能攀得上节度使大人,我……我又如何劝得住宝二爷?”
林黛玉才说话,似已明白过来“只有你才劝得住”的意思,小脸儿便红了,嗔道,“大嫂子,人都说你厚道,我看倒是未必,真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