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公府,响声如雷!
一个身高八尺的壮年男子,正赤裸上身在演武上挥舞着禹王神槊,浑身肌肉爆棚,充斥着纵横交错的道道伤痕,显然此人曾身经百战,否则不会有如此骇人的浓郁杀气!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郑国公常茂,世人皆以为他是蒙荫父功,才能继承郑国公爵位,然而老一辈的大将心中都清楚,这位常遇春的嫡长子,当年可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年轻骁将啊!
这小子自称“茂太爷”,自幼随其父征战沙场,也继承了其父骁勇善战的本领,使着一柄禹王神槊,堪称一员猛将,人称无敌大将雌雄眼,纵横天下,少有对手,即使碰到几个势均力敌的,肚子里也会冒坏水。
奈何与其父常遇春相比,常茂有着一堆致命的缺点:好大喜功,脾气暴戾,嗜杀成性,嗜酒如命……
也正是因为这些缺点,导致皇帝陛下对他十分不喜,在一次北伐大战中常茂贪功冒进,致使所部损伤惨重,陛下震怒就此剥夺了他帅师出征的权力,自那以后赋闲在家,整日以骑马游猎为乐。
今日茂太爷难得来了兴致,在演武场兀自挥舞禹王槊,似乎在回忆当年金戈铁马的战场生涯,那浓郁到发指的骇人杀气,几近凝成实质!
一旁侍立的亲卫都有些承受不住,不自觉地退出了数十米开外。
常茂舞得兴起,忍不住仰天长啸,但却是仿佛想到了什么,啸声戛然而止,将禹王槊重重一杵,就这般望着空气怔怔出神。
正当此时,一高大威猛的年轻男子大步走来,喝退了一众侍卫,快步走到近前。
“出了何事?”
年轻男子正是常茂的二弟常升,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低声解释道:“大哥,蓝玉传来密信,并邀你前去……”
“不去,信烧掉!”
常茂闻言冷笑一声,随口回答道。
蓝玉当下的艰险处境朝野上下人尽皆知,他此刻邀自己前去密会,傻子都猜得到这厮准备做什么!
茂太爷虽然脾气爆裂,但这并不代表他愚蠢!
此刻与蓝玉幽会密议,无异于送给老爷子一个铲除郑国公府的完美借口,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你这蠢货,还愣着做什么?快把信烧掉!”
见常升立着不动,常茂顿时怒骂道,劈手上前夺过信件,正欲唤来亲卫拿去焚毁,却不料信件顺手掉落。
茂太爷俯身去捡,无意间看见了书信部分内容,竟是吓得身子一颤,下意识地蹲在地上细细读了起来,整得常升莫名所以。
只见常茂读罢密信,竟是顺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仿佛白日见鬼一般满脸煞白,摸着钢针般的须髯陷入了沉思。
“这怎么可能?”
“死而复生?这根本就不可能啊!”
“那孩子可是老子亲眼看着下葬的……”
“蓝玉这狗东西,莫不是疯魔了才这样胡言乱语吧?”
常升见状诧异到了极点,不明白自家大哥突然间又在发什么疯,上前准备接过密信观看,却是被茂太爷抬手给制止了。
“常升,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对任何人都不要提及,明白吗?”
“另外,老子马上去见蓝玉,等老子离去之后,你立马入宫向老爷子禀报此事,不要提及书信一事,这样方可保全我常氏一脉!”
此话一出,常升大骇!
他即便再是愚蠢,都听得出来自家大哥这是在准备后路,俨然抱了必死之心。
“大哥!那不去不就得了?直接将这密信交给老爷子,听凭他处置便是!”
“不!此事涉及我常家荣辱兴衰,今日我不去不行,倘若蓝玉这个狗东西敢骗我,老子一定当场生撕了他!”
几句话交代完毕,常茂起身便走,留下常升一人呆立当场。
郑国公府距离凉国公府不算太远,常茂就这般在光天化日之下,策马来到了凉国公府门外,府门甲士见到来人当即入内通传,片刻之后凉国公蓝玉亲自出面将他迎入府中。
来到一处暗室,常茂看清在场之人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因场中坐着一人,此人其貌不扬,平素儒雅的面孔像是一个文气浓郁的文人书生,细细看去身高尚不满七尺,然而他却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脸上皱纹如沟壑一般纵横来去,彰显着岁月沧桑。
但就是这个读书人,就是这个田野老农,西伐巴蜀,北征大漠,南平云贵,为大明杀出了一片广袤疆域……铁骑长驱,横鹜千里,奄克数城,斩将擎旗!
帝国大将,颖国公,傅友德!
“哟?傅老农也来了嘛,真是赶了巧了!”
茂太爷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他对面,略带挑衅地出言道。
他这声“傅老农”可是丝毫没有叫错,这傅友德世代为农,旁人都是弃文习武,投笔从戎,但这厮可不一样……弃农从军!
傅友德对常茂的调侃置若罔闻,仅是扭头看向了蓝玉,双手平放,淡然询问道:“蓝玉,你可清楚你那说的那件事情,代表着什么吗?”
“对啊蓝玉,如果你敢骗我,老子现在就生撕了你!”
无怪二人语气恶劣,实在是形势所迫。
若非蓝玉密信中提及到的隐秘太过惊人,他们绝对不会冒着阖家诛灭的风险,赶来同蓝玉会面,从而引得皇上猜忌生疑!
在这个节骨眼上,蓝玉早已是过街老鼠,旁人避之不及,谁与蓝玉交好密会,谁就是在主动求死,还会祸害全家老小!
面对傅友德与常茂的质疑,蓝玉仅是微微一笑,底气十足地回答道:“若非亲眼所见,蓝玉绝对不敢拿此事开玩笑,这是我命人暗中搜寻的情报,以及他的画像,二位不妨先看看!”
“至于他本人,我已命人去请了,稍后就到!”
傅友德与常茂对视一眼,尽皆探手接过了画像,下一秒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呼之声。
“一模一样!”
“这绝不可能!”
那画像之上的英武男子,竟与刚刚病故的太子殿下一模一样!
倘若不是因为画像男子尚未蓄发,且身形更加高大魁梧,眼中还闪烁着桀骜光芒,他们当真以为蓝玉这厮拿出的是太子遗像!
傅友德与常茂时常见到太子殿下,或者说与太子殿下亲眼见证他的成长,自然清楚温文尔雅的太子朱标,决计不会有过这等桀骜面容。
常茂已经呆立当场,傅友德却是接过了那些情报,细细研读了起来。
“十八岁出现在京师驿道,因无盘缠立戟堵道,得汤和赏识受赠龙驹宝马,后随沈氏商队前往陕西巩昌府……”
“十八岁之前生平不详,无迹可查!”
“自称本是庄浪军户,八岁随师学艺,云游天下……”
沉默,震惊,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傅友德深吸了一口气,急切出言道:“可还有其他情报?仅凭这些,远远不够!”
蓝玉似乎早有准备,掏出一本军户黄册递给了他,笑着答道:“这是他的军户黄册,我命人前去其所在乡里,从邻里口中得知确有此人,其父打猎未归,疑似死于猛兽之口,后他迫于生计随师远游,其母也自此一病不起,也确有一名从军的兄长,后兄长不幸战死沙场,其母得知消息病痛过度一命呜呼,还是邻里凑钱将她安葬,甚至坟头年限都完全对应得上……”
“你娘咧!那这样不就对上了吗?这小子就是一个军户人家的孩子啊?你他娘的是不是蠢?!”
茂太爷闻言瞬间暴怒,拍着桌子怒骂道,却是惹来了蓝玉的白眼。
“啥意思啊?你们倒是快说啊!真急死我了!”
茂太爷焦急不已地来回踱步,恨不得一拳捶死蓝玉这个狗东西。
傅友德盯着这本军户黄册,凝眉沉思良久,突然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展颜露出了笑容。
“这黄册是假的!”
“啥?为何是假的?你看这质地年限,都对得上啊!”
“就是因为对得上,所以才说它是假的!”
“???”
见常茂满脸迷茫,傅友德苦笑一声,耐心解释道:“这么说吧,如若你想证实一个人的身份,则需前往其州府县乡衙门,取出黄册观看,是也不是?”
“是!”
“而后黄册证实确有其人,那下一步便是去其乡里,寻其家人亲故证实,是也不是?”
“那不废话嘛!你赶紧挑重要的讲!”
“问题就在这里,黄册完美无瑕,证人一应俱全,亲故死因都对应得上,你不觉得这太过顺利了吗?”
“太过顺利?那顺利点不好……吗?”
“对,太过顺利,顺利得像是一场戏,一场骗局!”
傅友德深吸了一口气,冷笑出言道:“州府县衙保存的黄册,多数被虫蚁蛀空毁坏,或是浸染雨水模糊不清,但这本黄册用材年限对应得上,保存得却是相当完好,字迹却是太过清楚,清楚得不像话!”
“下一步的乡里亲故,就更是可笑了,一户人家七八年前便接连离世,那些邻里人家如何记性如此之好,连他们的死因都能脱口而出?甚至连其母的坟头都至今记得?”
茂太爷闻言一愣,而后豁然开朗,惊喜出言道:“他奶奶的,我明白了,坟头真是一个败笔,谁会没事儿记着别人家的坟头?逢年过节还去烧点纸钱祭拜一下?!”
蓝玉:“???”
傅友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