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另一个占领点不远处, 穿着修身黑衬衫的清瘦少年正往石阶上迅速奔跑。
擦身而过的风吹起他背后束成了马尾的飘逸长发,边缘几根发丝在熠熠光线下闪动着轻盈的砂金色泽。
眼见就要赶至占据点的大门,夜注意到眼角的余光忽然出现了一道突兀的影子。那一刻, 他立即调整姿势往石阶的一侧灵活跃去,摆出应敌的架势,那头长发如柔韧的柳叶般缓缓飘落在他的颈侧。
只见丛林间跳出了一位身穿黑斗篷的神秘人物,头戴着一个特制的暗红头盔, 令人看不清其底下的真实面目。
然而, 夜却对这人的真实身份心知肚明,稍带迟疑地开口道:“……花莲?”
那位帕格的神秘向导摘下自己的头盔, 一头艳红如血的长卷发顿时泼在了她的双肩上,露出其中那张美丽而白皙的魔女容貌。她右眼佩戴了一只黑底金边的眼罩, 完好的另一只红眸现正若有所思地打量向了眼前许久未见的少年。
“看来你最近过得还不错,威傲来。”
夜逐渐直起了身,垂眸面朝花莲的时候不禁流露出些微歉然的表情:“抱歉, 一声不说就离开了, 夏夏她们还好吗?”
之前的个人竞技赛上, 他深知自己的擅自离开会给队伍带来怎样的冲击, 可当时还是选择那么做了。duqi.org 南瓜小说网
虽说对自己过去的行为并不后悔,但当他面对因为自己选择而蒙难的人,仍然会下意识去关注对方的情况是否不佳。
……真是没必要的‘善良’啊。
“还好,就是夏夏愁得头发又掉了很多, 房间每天都得多打扫好几遍而已。不过, 你现在应该多担心的是自己的事情吧, 威傲来?”花莲淡淡地道。
这样直白的话语不由使夜抬起了头, 在少年那纯澈的金色眼眸深处, 倒映出那位红发魔女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冷静神情。
“重新回到朋友们身边的感觉很高兴吧?每天都被大家的温暖与关怀包围着。尤其是除了蕾哈尔以外, 你在地底惦念了很久的那位少女——是第一次,尝试到被人那么用力地抓住不放的珍重感觉,不是吗?”
夜垂在自己身侧的指尖好似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花莲假装未有看见他的动摇,那副以第三视角陈述着旁白般的语气依然在淡淡倾泻:“但是,你自己应该也能看出来吧——”
“顾兔对你很愧疚啊,所以一直在粘着你。但这并不是爱,这种夺回的新鲜感一过去,偿还一到认为可以结束的时候,她就会把你彻底放下,投向别人的怀抱。”
此刻两人所在的石阶周围极静。
草丛里紫色杜鹃花上倒映着他们身影的一颗露珠仿佛不堪承重那般,沿着花瓣的脉络滚下,最终‘啪’地砸在了泥土里的声音是那么清晰。
那一瞬露珠所绽开的水花,就像是他那颗也随同着被摔碎在地面的心的模样。那颗破碎的露珠被分解成了无数更细微的泡沫,每个泡沫都是他感情的碎片,里面投影着一幕幕过去与少女相处时的点滴。
夜没办法去理解内心忽然生出的这种酸涩和痛楚是什么,正如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会泛起这种疼痛感的根本原因。
他只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一股脆弱的麻绳,被人从两个相反的方向用力拧转,不知道在哪一秒自己就会被咔嚓拧断成两截。
“爱……爱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不明白。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资格获得‘爱’这种东西。”夜艰涩地垂眸道,“我只是……不想再跟谁分开了。”
也不想再被谁抛下了。
实际上,他很清楚兔兔是需要自己去争取的存在。可是直到那一天的事情发生以后,他忽然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拥有再向上伸出手的勇气。
他想到了自己追随着蕾哈尔进入塔内,想到了自己被不断遭到拒绝,想到了自己在水里被她推下去的冰冷的感受。
当身体往水里缓缓沉落的时候,光是从上面遥远的地方透下来的。美丽的光在眼睛里模糊成了一团,分不清像是他一直在追逐的蕾哈尔,还是他不知不觉就发现被照耀到的兔兔,她们都相隔在与自己非常遥远的地方。
可无论他怎么伸手去抓,光都是抓不住的。它固然美丽,但虚无缥缈,没有实体,它既不是神佛投入到琉璃莲池里的蛛丝,也不是垂怜蜉蝣性命的芦苇。
它只是星星和月亮的倒影。
是需要他拼命向上游,才有那么一丝可能抓到的事物。哪怕这个过程很疲惫,哪怕这个过程很辛苦,哪怕不知什么时候又会摔回更深的低谷……他也必须要去做。
“我想要知道怎么开启‘刺’,想要获得守护同伴们的力量——为此,我必须要变得更强。”
低垂着头颅的夜,逐渐收紧了自己的双手。
“这样,我就不会再跟谁分开了。”
他体内蛰伏着的那只暗红色的恶魔仿佛有了蠢动的迹象。
只有掌握住自己的力量,才不会再任人宰割。
夜想到了贝塔——那位双眼缠着一圈又一圈涂鸦绷带的神秘少年,他曾告诉过夜一件事情,而这也是他今日同意昆的安排、特意独身前往占领点得到钥匙的原因。
在战角寺那座神寺的房间深处,有着帕格供应给这次工房战的‘奖品’——能杀死王的刺。
夜之所以无法启动自己体内‘刺’的力量,是因为里普尔里索之前给他的刺是假的。真正的刺,就藏在那座神寺庙的房间里面。
他们约定好工房战结束后就把那枚真的刺交给他,可夜现在等不了那么久。他并不打算再回到帕格的身边去。
【这次工房战里帕格有安排赌徒参战,目的就是要趁你们对战时杀死你的那些同伴们。】
【阿基米德斯上的帕格高手们也都已经有所准备,你们是逃不掉的。现在你只剩下唯一一个办法,那就是得到真的刺,它强大的力量能够帮助你阻止帕格。】
【要不要教你‘不用回到帕格又能得到刺’的办法啊?很简单,提前偷就行了。】
贝塔撺掇的笑声仿佛还近在耳边,让人感觉到明显的不怀好意。
可是他说的话不无道理。
夜直视向了那位红发魔女的脸庞,那双始终蒙上了一层雾的金眸像是被他擦亮了一角:“花莲,你这次来应该不是单纯为了跟我说这些。”
果然,她摊开了自己白皙的掌心,上面是一管流动暗红色液体的装置。
“这是能够打开奖品房间的‘钥匙’。”花莲平静地问道,“如果事情办不好,就会有生命危险,即使这样你还要做吗?”
这根本不需要提问就能得知答案。
夜垂眸接过了那管钥匙,握在手里,能感应到玻璃内那股暗红液体在无声烧灼着自己。
“没关系。”他的声音几不可闻,“远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长发少年的身影静静倒映在花莲的红眸内,像是张置身在一片火焰燃烧之中的画卷。她的眼神始终冷静而明晰,能看透比眼下更遥远的尽头。
这位红发向导反倒勾起红唇一笑,双头銮金手杖被她旋转着遥遥指向了尽头某一点。
“不要担心,我将会指引着你——在那条路的前方,会准备好你想要的东西。”
……
“可是,事情真的会如你们所愿的那样成功吗?”
正陷入三队激战当中的另一占领点洞窟里,挥舞着血镰招架的里普尔里索忽然说出了这样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
待在侦查机里等待摘取胜利果实的昆,在这句话后莫名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你说什么……”
武器交击的碰撞声不断在这片堆积了尸骸的山洞里回响,帕格领队那把在半空晃过了妖异弧度的血镰,反射出了其主人铁面具上森然的光。
“你们还真是对那个神寺里的东西一无所知啊……居然安排了威傲来去开启房间,其实这才是我们帕格想要的——”
他走上的,是一条注定有去无回的‘死路’啊。
水中竞技场的岛中央,地底。
用钥匙打开了奖品房间的夜孤身来到了那片辽阔的地下空间。他走到了悬崖边上抬首望去,能看见环形墙壁所包拢的中央,正悬浮着一根巨大无比的菱形物体。
它浑身被绷带所密不透风地包裹着,火山口上方透落的光线照在那凌乱覆盖的绷带上半部分,有灰尘形成的螺旋阶梯在飘荡着,此处寂静得就像是存放了个数万年的死物。
夜的身形与它相较起来,就像是小小的一粒沙子。
“不错吧,据说这是当年杀死过管理者的那位非甄选人员‘恩流’所留下来的武器。帕格的人想得到它,可是想得都疯了。”
一阵脚步声在夜身后的黑暗里悄然浮现,走出了一位缠覆着涂鸦绷带的少年,他头戴着颇为嘻哈童趣的红色鸭舌帽,嘴角咧开的笑容跟帽子图案几乎一模一样。
“……贝塔?”夜对他的出现并不意外,当初在与对方交流的时候,他就有说过到时会潜入这片水中竞技场里来找他。
可是,这次他的到来注定不善。
“你就不好奇当时艾米丽为什么会告诉你那样一份答案吗?”贝塔笑嘻嘻地道,“关于工房战真正‘奖品’的事情。”
【工房战的最终‘奖品’是——久·威傲来·格雷斯。】
夜的瞳孔忽然皱缩成极细的一点,可这不是因为突然被唤起的回忆,而是对面突然暴起的贝塔的行动!
他的全身爆发出了一阵诡异的金色电光,竟以不可思议的极快速度接近了夜的方向。
夜瞬间就想要对抗这份袭来的攻势,不料身后不知何时冒出了一股神水死死缠住了他的身体,令他动弹不得。
尖锐的疼痛一刹从右肋的位置传来,绷带少年的手在那一刻毫无留情捅穿了他的身体。夜脸色一白,控制不住从中喷出了一口破碎的鲜血:“噗咳——”
“你知道工房和帕格一直在联手做着什么研究吗?他们试着拿活着的人制成‘启动武器’,又把成为启动武器的人再次溶解的研究,很残忍吧?但他们成功了。帕格的人,其实是想要把已经成为了启动武器的你的灵魂融进那枚真的刺里,重新制造成可以被交给其他杀手使用的‘启动武器’啊——”
这才是这场工房战最终奖品的内幕。
贝塔被溅上了属于少年滚烫的血液,脸上浸染成了红色的绷带因为沉重而逐渐脱落,露出他底下那道充满了仇恨的眼神。
他伸手将夜推下了深渊。
“你就待在那下面陷入绝望吧,完成品。”贝塔冷酷地注视着他下落的身影。
那些咳出来的血点伴随下落的风声,凄迷地飘荡在少年的长发周围。他全身被神水束缚着,一点点往深渊的位置倒去。
夜艰难地在坠落过程中睁眼往上方望去,隐约间好像又回到了当初被推下水底的那一刻,整个世界的所有景物都在眼前变得模糊。
“兔兔……”
战角寺·神寺,那扇以红色油漆绘出圆环纹饰的黑底大门前。
带队赶来了奖品房间的昆迅速用那把在占领点得到的‘钥匙’,插在了钥匙孔的位置。
可是,大门毫无反应。
“现在宣布,北边竞技场的比赛正式结束——获胜者为猩红之月!三队之一的狂犬队宣布全面投降,将由最后紧急脱离了战斗的帕格队继承另一个获胜的名额,与猩红之月共同进入决赛圈!”
这个时候,负责实时转播战况的主办者通过音响广播的快报也都来到了众人的头顶上方。
可是鳄鱼等人根本无暇去理会危急时刻逃掉了的帕格有没有进入决赛的事情,他们只紧张地盯着昆开门的行动。
“怎么打不开!蓝龟儿子,你是连个门都不会开吗!”鳄鱼不断在后面催促,让人心烦气躁。
而昆没有理他,一直在重复着自己开门的动作,一次又一次地将钥匙反复插在钥匙孔里。但是每一次无论怎么拧,这扇大门都毫无反应。
主办者解说道:“请注意,奖品房间只可被同一支队伍开启一次,反复无效。接下来请北边与南边的四组获胜队伍共同移步到等候区,现在船上发生了一点意外,比赛将延后两个小时再进行……”
最终那管没用的钥匙彻底被掰断在锁孔里,昆垂首一拳砸在了那扇黑底红纹的厚重大门上。
“嘭——”
猩红的血沿着他拳头下滑的趋势而不断滴落,关节处那白皙的皮肤已是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红一片。可昆像是感应不到自己手的疼痛那般低着头,侧脸垂落的水蓝发丝遮掩住了他当前的神情。
“……开什么玩笑!”
工房的人会不知道夜在里面吗?
可他们依然对夜被关在里面的事情一概不提,那是因为他们一早就与帕格的人勾结在了一起,目的就是要将夜给关押在那个房间。
这场游戏,从一开始起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黑龟儿子难道就要被一直关在里面了吗……”鳄鱼眼巴巴地望着他蓝龟儿子的背影,好像希望他当面告诉自己其实并不是这种情况。
这怎么能让人甘心。
在众人或担忧或紧张的注视下,最后昆逐渐转过了身,暴露在光线底下的那张容颜没有呈现一丝的表情。
“走吧,我们去召回处。”
昆丢下那半截钥匙,任由那被染成红晶石般的碎棱玻璃管滚落在门前的石阶下方。他目不斜视着踏过去的鞋底一脚将之踩得粉碎,就像是即将要被他践踏在脚下的规则。
“现在就把兔兔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