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兔的视野前骤然绽开了些许雪絮般扭曲的碎光。
——那是被剑锋一瞬间刺破后所溅开的神水残尽。白发少年笑着挥剑的动作极快, 快到当这抹雪亮杀机乍现的眨眼,剑就已经欺近了顾兔的身前。
凭借身体多年来战斗的反应,顾兔第一时间就朝与森寒剑芒相悖的方向躲避。可当她敏捷带动身体往右侧倾斜的那刻, 想不到右手却忽然迸出了一股尖锐的痛意。
噗嗤。
一丝灼热的血线,从她手指被剑划开的伤口//射出,挑飞成飘零的血滴溅洒在了房间的地板。
“……嗯?”顾兔下意识凝起了眸色,抽空匆匆扫了眼自己的右手指背。她接近无名指第二关节延续至尾指的位置被浅浅划了一道鲜明的红色剑痕,渗出些许疼烫,毫无疑问是对方那把剑留下的‘杰作’。
她很确信自己刚才已经躲开了攻击,结果却像是她人自己又往剑锋撞了上去一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
淡淡的血腥味扩散到了整个房间,反倒更加刺激了那位挥剑展开骤雨狂澜般攻势的白发少年。他狂妄的挥剑姿态既高傲又潇洒, 就像是嗜血而生的纯白恶魔, 被激活出了藏匿于纤细身躯内的凶性。
“哈哈哈哈——”
他在享受着这种戏弄猎物的快//感。
头戴王冠的少年那把镶着银牙的宝剑织出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时而从左至右, 时而由下至上, 丝毫捕捉不了他剑所运行的轨迹。
倘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他的剑招,那就是:吊诡。
顾兔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吊诡的剑路,那甚至已经不是一把剑, 而像是一抹白色幽灵在舞动。
不消几秒, 她暴露在衣物外的皮肤就被对方的剑给割裂出了几道细小的伤痕,形同朱红蛛丝一般的纹路。
顾兔很久没再遭遇过这种被人所伤的境地, 由此可见,对方的危险程度绝非一般的甄选人员可以比拟。只可惜, 她早在当年就从梦中见识过更为风华绝代的剑,从此世间所有的剑在她眼中都有了比较。
“真烦啊……”招架于那不断戳刺而来的剑芒, 顾兔终于不耐地溢出了一声抱怨。
右手朝身侧的虚无里移动, 瞬息之间, 某道拔出的绯影迅速得像是乌云里一闪而过的光隙,与前方袭来的白剑在半空相碰溅出了刺耳的锐音。
“锵——”
她居然挡下了,他的剑。
自被挑选入塔以来便难逢敌手的华奎因瞪大了双眸,事出惊异,一时竟使他停下了手中挥剑的攻势。
“你是怎么知道的……”
华奎因一点点缓慢翘起了自己双唇的弧度,那张雌雄莫辨的美丽面容笼罩在光纱下,因唇角这变化的细节而透出了几分被挑起兴趣的张狂。
“——艾利赫的剑,只能去攻而不能守。”
艾利赫是整座塔内公认最快也最强的剑。
仅凭几个回合的交手,她竟然就轻易识破了艾利赫上万年来藏在剑里的那份秘密——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实。
她是个天纵奇才。
没有人不渴望与强敌过招,越是强大的敌手,越是对于这种视自身实力甚是自信的对象拥有强烈的吸引力。
她就像是块磁,引诱着他每一滴血液里流动的铁离子都在主动向她靠近。
剑身因白发少年手臂传来的细微颤抖而发出了低低的嗡鸣,诉说着已经迫不及待地渴望斩获少女这份祭品的欲望。
好想吃了她啊……华奎因在失神地低语。
可无论这位神秘的美少年意愿如何强烈,顾兔本人的精神层面,始终都与他当前的意志隔着一条天堑般的鸿沟。
“什么艾利赫不艾利赫的……纯粹只是因为比起被动挨打,我个人要更喜欢反击罢了。”
顾兔冷静的话语与她周身漂浮的火焰温度截然不同。她扬起自身手中那把幽红胁差,周围的烈焰也似乎拥有意识般随同着被一齐缓缓牵动。
“你剑的速度固然快,可跟我曾经见识过的那把一瞬间就能将鬼王斩落一千五百片的赫刀比起来,也不过尔尔——”
脚下的大理石地板猛地隆起,再一眨眼,顾兔人身已然持刀闪身向了对面白发少年的方向。
华奎因一瞬缩小瞳孔,他这把从来无所不利的宝剑,在她气势的逼迫下竟罕见产生了想要防御的念头。
——危险,很危险。
华奎因脑中警铃大作,可眨眼间那几乎要将人骨头熔断的高温便已侵袭而来。
焰红光华旋绕着飞舞的黑发少女一闪,劈出了形同日轮般浓烈耀眼的强大剑气,华奎因只能借此遥望刀锋中间空出的那圈烈焰圆洞,窥伺到她沐浴在火光中那双异常冷酷的猩红眼眸。
她将这一切都深深烙印在了华奎因的灵魂深处。
【——日之呼吸·二之型·碧罗天!】
一圈耀烁的红焰在房间大盛,暴涨开的光芒将白发少年的身影完全吞没。
大理石地板被强大的砍击威力炸开,硕大的不规则石块飞溅而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浓烈的烟尘中,华奎因那道白色的身影像放开的纸鸢一样倒飞了出去。到了中途,他忽而在半空灵敏地翻腾了大半圈,光滑的足尖轻盈踮在了房间内那张金色王座的椅背上。
“岂有此理……竟是连朕也闻所未闻的剑式,真是刮目相看……”
天花板投落的朦胧光束下,华奎因精美的白色外袍被割裂出大块的创口,绣缝成龙纹的银线也因此而绷断,沾染上了被火焰烧焦的余烬。
可即使如此狼狈的境地,也无损少年半分美貌。稳稳光脚站立在王座椅背尖端上的他白色长发垂在腰际,像极是被侵犯了领地而恼怒的国王,头顶的小王冠依旧反射出耀眼光辉。
“很好,朕承认之前确实对你心存几分轻视,可现在不会了。”
华奎因将剑高举在了自己的头顶,凝聚在剑的尖端那抹银芒在此刻强烈的晃眼,“你拥有值得朕认真起来的资格,着实是位可敬的对手。”
这一刻,华奎因浑身像是发光了一样,身体轮廓散发出无数洁白的光点。
那是无数的白色灵魂,随着他剑尖的调动一齐快速升到了半空,像是汇聚成一条逆流而上的白色苍河。
这股充满了灵魂力量的白色神水不断膨胀,扩张成了一团交杂着强烈炽白之色的雷云,它体积越扩越大,竟是快要将整个房间都占据为自己的领地。
‘啪滋、啪滋……’
在它的笼罩范围之下,所有的人事物都衬托得得尘埃般渺小。
“什么……”
连顾兔也不禁仰头凝望向了那片炽白神水,凭她的实力,自然能感应到里面隐约流窜的危险波动。
假如让这方神水降落下来,整个房间里的所有事物都会被毁于一旦。
“就让你看看吧,朕所发挥出来的真正实力——”
华奎因浑身笼罩在白光之下,垂及腰后的每一根发丝都被照耀得闪闪发光,那美丽的白色形象,如天神降临般圣洁得不可思议。可他当前的纵情大笑,却透露出截然相反的堪比恶魔般的狂气。
“哈哈哈哈哈……呃!”
就在白发少年持续扩充着神水威力之时,忽然一阵格格不入的巨响在整个房间回响。
“咕噜咕噜咕噜——”
这声巨响来自于华奎因平坦的肚子。
占满了整个天花板的白色神水顷刻间烟消云散,与此同时,华奎因举高的那把宝剑也掉落下来,跌在地面发出‘哐当’的清脆声音。
顾兔眼睁睁看着眼前本来战斗中气势汹汹的少年,在这里像是耗尽了所有电池电量的漂亮人偶一般表情迅速萎靡。脚一打滑,就跟一张薄薄的纸片没什么两样地虚弱滑下到柔软的王座椅内摊平。
“啊……朕忘记自己已经几百年没有进食过了,好饿……”华奎因蔫蔫地揉着自己的肚皮道。
原本还以为有什么大招放过来的顾兔:“……”
你以为你是什么专门调节气氛的可爱动画女主角吗!居然还会肚子叫——
因为现场一度极其拉垮,顾兔彻底丧失了对战的欲望。
居然对这家伙认真起来,算她输。
“算了,不打了。”
顾兔把目光瞥向面前那只不断嚷嚷着‘好饿’、‘朕要饿死了’的白毛美少年,往他那张漂亮脸蛋上逡巡了一阵子,而后才微微转移了目光。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把手放进口袋,将系统背包里存放的其中一块小饼干随意丢给了对面。
“我身上就只剩两块饼干了。”
结果‘啪嗒’一声,那位任性的白发少年挥手便拍开了她丢来的这份嗟来之食:“朕不吃这个!”
顾兔嗤笑道:“爱吃不吃。”
她也从来对掉在地面的食物没有任何捡起来再吃的兴趣,说罢,就当即毫无留恋地迈出了这个房间。
“女人,你要去哪里?不准你擅自抛下朕!”
见她有要头也不回地离开的趋势,华奎因顿时也顾不上肚子饿的事情,忙不迭捡起剑,光脚从王座蹬下来追赶在她的尾巴后面。
顾兔鸟都没鸟他,只顾走自己的路。距离列车的‘夜晚’时间已经不剩多少,她必须要在今日之前赶到预定区间,同时还要再找到下一份补给才行。
于是在这宽阔的列车通道里,一路上都回荡着华奎因跟在背后叽叽喳喳的声音。
“女人,你叫什么名字?”
“朕的名字是华奎因,乃是即将收复王位,将整座塔踩在脚下之人。”
“你之前所说的能一瞬将鬼王砍成一千五百片的剑士又是谁?在朕的沉睡期间,世间竟还有如此使剑的杰出人物出现,让朕切实对他产生了较量的兴趣。当然,朕最感兴趣的还是你……”
“喂,不准无视朕!”
见顾兔一直都不搭理他,自说自话了好半天的华奎因终于忍不住拽住了她的手腕。
华奎因的身材较一般少年还要纤细柔美,可惜脾气任性又娇纵。如果说顾兔的外表看起来大概17岁左右,那他看起来就只有15、6岁,年纪看着比顾兔还要稍小一些。
不过身高倒是差不多高,此刻由于华奎因朝前压近,他那张精致的脸庞便直怼到了顾兔的面前,近到能看清他每根都在叫嚣着不满的银白睫毛。
“可从来没人敢在朕面前如此无礼,还是说……这是你欲擒故纵的把戏?”
顾兔:“……”
真是绝了。
为了洗清欲擒故纵的嫌疑,顾兔翻了个白眼,一口气地敷衍了他刚才提出的所有问题:“叫什么关你p事,哦,反正比你厉害。”
说完就甩开了他的手,继续朝前走。
华奎因不依不饶地像只白色小鸟一样追在身旁:“哼,还真是油盐不进的女人啊……不过要强的女人总会有那么几分高傲的脾气,朕很理解。”
“……别跟着我,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不要!”华奎因理所当然地噘嘴道,“既然封印都解除了,朕自然是想去哪就去哪!”
顾兔懒得理他了,索性加快了脚步。
于是没过多久华奎因就又在后面嚷了:“女人,朕好饿——”
“……”
“朕好饿!”
“饿死算了。”
“???”
世间怎会有如此残忍的女人,当着饥肠辘辘的人还能说出这样的风凉话?可转念一想华奎因就明白了。
“莫非你还在记着方才朕挥开你上贡的食物的仇?朕不吃那种食物,是因为即使吃了也无法填补几分朕灵魂深处的饥饿。再说,如此廉价到不值一提的食物,又有何好记挂的?”
顾兔脚步顿了顿,终于赶在天黑之前看到了另一扇监护人守护的房门。
继续前进的她目视前方,并没有望向身旁少年的打算:“我说过了,你爱吃不吃。”
见状,华奎因只得讨了个没趣地耸肩道:“行吧,还真是个爱说反话的小女孩啊。”
就在这时,顾兔留意到身侧忽然晃过了一道幽魂般的白色影子,以比她更快的速度闯入了那监护人看守的房间。
不出几秒,里面就传来了巨大的惨叫声。
等顾兔闯进去的时候,那房间里已经是战斗结束的情景。遍地漫延开了殷红的血泊,白发少年光脚站在了监护人的尸骸上,雪白的剑锋末端滴着尚未褪尽的血液。
他微微转动了剑柄,剑身上的光便晃花了人的眼睛。
因而顾兔只能将目光上移至华奎因那张精致的脸庞,他眼尾浓郁的绯红上挑,胜似雪枝头上独艳的梅花。
“现在,朕把房间里的宝物赏给你——以偿还你把仅存食物分予朕一半的心意。”
紧接着华奎因稍一停顿,又翘高鼻子补充了句:“无需太过感动,谢恩吧。”
顾兔:“……”
吗的。
一腔感动付诸东流。顾兔直接绕过了他,走进了补给的房间里。
华奎因见她连谢都不谢,立马气得跳下了监护人高山般的尸骸追在后面:“无礼的女人!朕可是特意为了你才忍着饿意亲自出马,你怎么能摆出这副臭脸对我!”
背对着那道吵吵闹闹的叫声,顾兔翻找起了房间内的东西。这回的补给跟先前的面包饼干不同,是各种各样的罐头,神海鱼罐头,午餐肉罐头,水果罐头之类的食物。
算了,聊胜于无吧。
顾兔盘腿坐在房间里的一角,试着翘开其中一罐藏着午餐肉的拉环。华奎因气汹汹地坐在她对面,整张脸都书写着对她的不满。
“朕还很饿。”
“向右转头35度张开嘴,那里正好对着西北方。”
“……你是让朕喝西北风?”
顾兔没理他,随手挖了口午餐肉品尝。跟面包饼干那种干巴巴的质感不同,午餐肉鲜香而柔嫩,配料比例合理,即使存放了有些时日也依然无损它原有的风味。
总算吃上了一口肉,还不错。
见她把自己冷落在一旁用餐,至今还饥肠辘辘的华奎因不干了,直接像个发脾气的孩子般躺平在地面蹬腿。
“朕要饿死了饿死了饿死了——”
这股聒噪的声音实在是太过影响用餐心情,无可奈何之下,顾兔唯有搁下罐头打断了他:“吵死了——既然你说自己吃饼干这种食物没用,你平时到底是吃的什么?”
一提起食物这类话题华奎因就来精神了,登时一个打挺鲤鱼翻身爬来她的身旁,身后那件长长的白袍外衣被拖曳在了房间地板。
“灵魂,朕吃的是灵魂。”
华奎因的脸凑得离顾兔极近,雾蒙蒙的灰眸似是想要把她完整容纳在自己的世界里,“尤其是那种……充满了绝望、痛苦、愤怒的灵魂……”
说到这,华奎因轻轻舔//舐了自己的下唇,唇瓣反射出些微诱人的湿润光泽。
“简直是无以言表的……人间美味啊。”
随着这份发自内心的感慨,他灼热的呼吸浅浅扑在了顾兔的颈侧,仿佛随时都会忍不住欲望上前啃她一口。
就知道吃吃吃,顾兔直接把这家伙绣花枕头一样漂亮而不中用的脑袋推开。
“你这人食谱还真有够奇怪的,就算要给你喂灵魂,像列车上那么大的地方又得到哪里去给你找……等等,有了。”忽然顾兔像是想起了什么,抬手施展了召唤魔法。
“召唤「低阶亡灵」。”
在yggdrasil这个游戏中,亚人类和异形类的种族只要达到规定的种族等级,就可以得到该种族的特殊能力*——召唤魔法就是其中一种。
像是莫莫迦这种「死之统治者」的种族,就有一天内可创造好几只‘不死者’的特殊能力。而赫卡忒身为「堕落大天使」,她同样也能召唤出各种类型的‘大天使’、‘月光狼’、‘亡灵’等等的眷属生物。
随着发动召唤魔法,顾兔掌心上方凭空冒出了三只幽白色的亡灵,朝外飞离之前被她紧抓在了自己的手里。
一闻到食物的味道,华奎因的眼睛霎时就亮了:“是美味的灵魂!”
顾兔先是丢给了华奎因一只,华奎因立马伸长脖子嗷呜一口就吞掉。顾兔再丢了一只,他嘴巴又拐向另一边的方向叼住。
莫名有点像是投喂宠物的既视感……
待到剩下最后一只亡灵的时候,顾兔故意存着报复的心思引诱着对方过来吃掉。等眼里满满只剩食物的华奎因快要将脸凑到面前的时候,顾兔又恶趣味地试着将手里的亡灵移开。
没过多久,她就开始后悔了。
如此这样逗了几个来回,实在饿到不行的华奎因干脆扑过来抱住她的手,一口将她手里那团亡灵给吞吃入腹。
“嗷呜……”
本以为喂食环节就要这么结束的时候,顾兔忽然感知到掌心传来了某种温热而湿痒的触感,使她的五指条件反射般地微微一颤。
有炙热的呼吸喷吐在她的指间周围。
白发少年并没有松开她的手,而是还贪恋着灵魂残余的味道一般地用舌轻轻舔//舐她掌心的纹路,掠过一阵阵河滩鸥鸟惊起的酥麻,而后又一路舔过她的指缝,舔过她那根细长的无名指,将湿滑的痕迹带到了她无名指节的伤口里。
他就像是海里闻到了血腥味的一头白鲨,舌尖缓慢在禁忌出格的边缘潜游着。那股呵出的湿热气息不断在手指周围游弋,像是要深深钻入她那条被他自己的剑所划开的伤口的缝里,唤醒其中被破坏的神经。这并非治愈,也不是出于怜惜,而仅仅是粗暴地想让受害者牢记住这份常人无法忍受的甘美的疼痛——
这种类似恶魔般乐在其中的残忍。
手指遮挡之外的部位,她能看见探出舌尖的华奎因微微倾斜过来了那双慵懒的灰眸,展露在外的嫣红眼尾迤逦出了一丝食髓知味的风情。
“这些灵魂,沾有你的味道……朕喜欢。”
靠。
后知后觉的顾兔立即像是触电般抽回了自己的手,一脸麻木:“……你别这样。”
她是个正经人,不乱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