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君傲回来时,在他身后还拖带着一头驯鹿。
原本趴在洞口外休息的雪橇犬们,见到张君傲的归来,立即全都起了身,跑到一边,挤成一堆。
这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石洞内却是火光明亮,陈桐鸣早已是生起篝火,在此等候多时。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默契,所以当张君傲带回一整只驯鹿时,陈桐鸣并不是很意外。
但免不了还是会调侃道:“哟,今天吃这么丰盛啊?好难得啊!这头鹿该不会是看你长得帅气,一头撞树上,自动献身的吧?”
毕竟,在前些日子里,张君傲是绝对不会对活着的驯鹿下手的。还说什么“取己所需,切忌滥杀”的话。
对于调侃,张君傲微笑着回以颜色道:“凡事都有例外嘛!万一,这是你最后的晚餐呢?”
“哇,那么为我着想啊?我可真是谢谢你了呀!”
“嘿嘿,不客气!”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两人携手合作的时候了。
两人各持锋利的匕首,对那头驯鹿进行剥皮、肢解,刀锋贴合着肌肉的纹理,切割出最佳的食用部位。
解剖技术纯熟的张君傲,很快就已经割好了他认为所需的肉块,并拿到火堆上烤了。
但陈桐鸣却并不着急,他认为这次能够有充足的时间,让他解剖一整头驯鹿,是个难得的机会。
再者,这次的猎物实在太大,一顿下来还是会剩下不少,如果不趁早分割好一些肉块,用绳子穿好挂在树枝上,借由低温自然冷冻起来,待再次启程时带走,那就太可惜了。
而且,不知从何时开始,对于用利器割开血肉这种行为,陈桐鸣感觉乐在其中,能够为此长时间保持专注。
当然,陈桐鸣此时也是饥肠辘辘的,所以即使面对鲜血淋漓的生肉,他也会近乎无意识地做出吞咽口水的动作。
这样的小动作,并未能逃过张君傲的眼睛。
对此,张君傲当即就感到了无比的惊疑,“你在一边割那些肉,一边咽口水?你该不会是想……沃巢,你好恶心啊!现在是半熟的肉都满足不了你,想要直接改吃生肉了是吧?”
对于张君傲的质疑,陈桐鸣感到有些茫然,在他的主观意识中,自己只是在专心切割肉块而已。
“你搁那扯什么淡啊?我可没你说得那么埋汰,什么对着生肉咽口水,你看错了吧?”
张君傲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说道:“有没有那想法,你自个清楚!你要是真的当我面做那恶心事,可别怪我伸手扣你嗓子眼!”
陈桐鸣只感觉莫名的冤枉,摊手道:“那你可能要失望了,你是绝无可能得逞的!”
说罢,陈桐鸣便把刚刚切割下的一大块长条形的鹿肉,丢到了犬群当中,大声喊道:“酸菜,开饭啦!”
这时候,犬群当中一只形似灰狼,生有湛蓝双瞳的雪橇犬,昂首向陈桐鸣回应了一声,才开始张嘴去撕咬那块鹿肉。
而当这只被陈桐鸣起名为“酸菜”的雪橇犬开始进食的时候,在它周边的其余犬只,就仅仅只是在旁看着,无一敢上去抢食。
毫无疑问,“酸菜”在这群雪橇犬当中,有着绝对的领袖地位。
这一点,上午在村庄的时候,陈桐鸣已经意识到了。再根据过去养马的经验,他很清楚,只要跟这“酸菜”建立起良好关系,在它的帮助下,要掌控好整个犬群,就不是难事。
“你给那些狗子起名字了?”张君傲又再面带疑虑地询问。
陈桐鸣淡然回应道:“对的呀!怎么了,又让你感觉不妥了吗?”
张君傲收回视线,拿起手边的一根棍子,拨弄了一下火堆里的木炭,跃动的火光照映着他若有所思的面庞。
沉默了片刻之后,张君傲轻叹一声道:“我只是不太建议,你对那些无法长久陪伴的事物,投放过多的感情。”
“你应该清楚,我们待在外边的日子,不长久了。如果你喜欢养点什么,可以等我们安定下来之后,到时我一定不会反对。”
这回该轮到陈桐鸣沉默了,此前,他只是想到,有了这群雪橇犬的帮助,便会大大缩短他们赶路的时间,所以在未来的一段日子了,这些狗子将会是很好的伙伴。
但他也的确欠缺了一份顾虑,便是过些日子,当他们进城之后,这些狗子又该如何处理?这可不是一两只狗啊!
便是只有一只狗,在往后仍会是长久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情况下,强行留在身边,也只会成为负累。
如无意外,在进城前把它们放生掉,已经是最好的做法了。
但或许是受此触动,陈桐鸣竟是放胆问道:“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很想开口。就是这一路过来,多多少少都算是你在照顾着我,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想必在将来,也还是得承蒙你多多照顾,但其实以你的本事,没有我也可以过得很好。”
“可我能够帮到你的事情,却不多,这样对你不公平。那这样的话,我其实也算是你的负累吧?”
张君傲一直耐心地听陈桐鸣把话说完,尽管他从一开始就有些听不下去了。
直到对方的话音落下,他才忍不住“啪”地一声把手中的棍子掰断,丢到火堆里。
“如果你是无聊得想跟我吵架玩,改天吧!今天我是没什么心情。”
这下子,算是彻底把天聊死了。
在这之后便是长久无言,直到陈桐鸣忙完手上的活,也准备到篝火堆旁烤肉吃的时候,张君傲已经是沉沉睡去了。
在张君傲带回猎物之前,陈桐鸣除了生起篝火,还在火堆的一旁,铺好的一张相对柔软的“松枝床”。
在大战前,良好的饮食与充分的休息,都有助于将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这点很重要。
能够提前做好这些后勤工作,除了默契外,就正如陈桐鸣先前所说的那样,他知道自己能帮的忙不多,而这些就是他力所能及的事。
要维持一份友谊,只靠单方面的付出,是一定不牢靠的。这世上,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一定是你身上,存在着某种价值。
一旦这种价值崩塌了,藉此所维系的感情,定然也会随之迅速变化。
至少陈桐鸣,是一直这样认为的。
简单来说,这就像是有一座天秤摆在两人面前。彼此都在做着加减砝码的事情,但要找到,并维持住那个微妙的平衡点,实属不易。
直到目前为止,两人都还算是共度患难的挚友。但在将来,在去到大城市以后,在张君傲所盘算的人生计划中,陈桐鸣发现自己的存在似乎很多余。
他实在找不准,自己应该处在一个什么位置。
因为,无论如何设想,照目前的情况,那座天秤似乎只会越来越倾斜。
沉思之际,外头忽然跑进一阵急风,火光扑朔下,某人的影子也随之猛烈摇动,正如他那将要暗自要立下的决心那般。
“我知道你在装睡,这一天可不好过啊!吃点东西吧!”
陈桐鸣拿着一份烤肉,走到最里头的角落,递给正闭目蜷缩在一角的李刚。
虽然李刚仍是闭着眼,但其实很容易就能观察到,他眼珠子正在眼皮底下转动。
果不其然,那李刚很快就睁开了双眼,警惕且又无奈地看着陈桐鸣。
陈桐鸣二话不说,便抽出身后的匕首,利落地挑开了李刚身上的绳索。
李刚狐疑道:“你就不怕我反抗?毕竟,烂船都还有三斤钉,我再怎么说也曾经是个军人。”
陈桐鸣淡然笑道:“你大可以一试,你但凡能有一点成功的机会,那都是我大意了,我也就认了!”
“好小子,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不敢对大人那么狂!但我还是得谢谢你,这样让我好受多了。”
李刚摇了摇头,无奈一笑,他现在的身体状态的确很差。镇痛剂的作用已经完全过去了,他现在连呼吸都会觉得胸口疼痛,更别说去提起反抗的力气了。
但难受归难受,他强打起精神,接过陈桐鸣递来的烤肉,便张嘴啃了起来。
努力咽下一口肉后,李刚竟是开始哽咽道:“这应该……是我最后的一顿饭了吧?”
陈桐鸣抿了抿嘴,犹豫片刻后说道:“还不好说呢!这不是由我来决定的!”
李刚不禁抬起头来,压抑的情绪,让他眼眶泛红,尽着最后一点力气,努力挤出一点笑容来,说道:“其实,我本应该早就死在战场上的,是我太贪心,多活了几十天。如果这就是报应,不亏啊!已经很赚了!”
陈桐鸣好奇道:“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参军?”
顷刻间,李刚愣住了,但过了一会儿,他自嘲笑道:“穷嘛!像我这种在麦子场长大的孩子,能上几年学啊?”
“到了十二三岁,要是在城里有亲戚的话,兴许还能做个担保,找份当学徒的活。要不然就是留在屯上,放羊、务农了,也没别的正事干。”
“但我不想一辈子面朝黄土,像我那老头子一样,家里都快穷得揭不开锅了,还教我一定要做个好人。结果就他码的,被人欺负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当然了,因为老头子的话,我也不可能去当个地痞流氓,赚窝囊钱,喝跌份酒。”
“也就只有参军了,兴许还能拿几年命,去拼一拼!”
听完这番感慨,陈桐鸣却不禁鄙夷道:“可在国难当头之际,你还不是当了逃兵?说什么瞧不起地痞流氓,不赚窝囊钱,结果呢?你又是怎么对待那些老百姓的?”
李刚那番话,如果在他还是军人的时候去诉说,或许是很感人励志的,妥妥一个上进青年的模范。但如今的现实,是已经由不得他慷慨辩驳了。
面对陈桐鸣毫不掩饰的讥讽,李刚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塌了,他终于忍不住用一只手掌捂住双眼,把头埋得很低。
低声抽噎道:“是啊!那年16岁的我,怎么也不可能想得到,28岁的他,会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人渣!”
“所以我才说,这就是我的报应,我是真应该死在战场上的!到头来,我还是抬不起头,什么都没有赚到……”
“小兄弟,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什么?”让陈桐鸣感到诧异的是,到了这个时候,眼下这人居然还有脸向他求助。
李刚沉声说:“我希望到最后,可以是你送我上路。你做的烤肉,让我想起了浩子,那个机枪手田浩,我曾经的战友。”
“如果我当初,没有把他从死人堆里拉出来,到头来,就不会害了他全家了。”
“到底是我对不住他,如果能借你的手,我这条命,就可以当是还给他了。”
田浩,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陈桐鸣还是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明白到这背后似乎还有着一个引狼入室的故事。
良久沉默后,陈桐鸣摇了摇头,“我说过了,你这条命,不由我来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