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几缕夕阳有气无力镀亮灰扑扑的街道。
交州气象突转,卷来的风有了刺骨寒意。
李酌修裹着大氅,脸色有些泛白。
幸好他们还没有走远,她搓了搓衣角,“时予,你先回去罢。”
刚开口,一辆马车从他们身边飞快经过,劲风袭来,卷着灰尘,铺天盖地落到面上。
尘土钻进鼻翼,鱼十鸢不适地咳了几声,才算缓过一口气,怕李酌修有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那解药在锦都唤作断肠羹,不知这里可有没有另一种叫法。”李酌修交代了几句,裹紧大氅,当真慢悠悠往回挪。
鱼十鸢稍稍松了口气。这里气候寒凉,该关顾的地方还是要关顾。他若是有甚闪失,先不说胤律是否能要她小命,便是自己的前途,也断了照路灯火。
眼下她身无分文,又被困在这不上不下的境遇,真真是无路可退。
正是偃息时,街上甚是热闹,三三两两妇人挽腕踱步,戏谑小儿肆意奔走,却无男子。
鱼十鸢走进人群,身上燥意剧增。她还穿着秋装,在满是棉衣的人群里格格不入。
寒风打到身上,却没有丝毫凉意,药意来的凶猛,逼人至穷途。
就这般,鱼十鸢还不停挥着手指,在面前扑扇着。
近来几日为李酌修的事情奔波,没留意夺情散的效力。眼下紧绷的那根弦断裂,药效更甚了几分。
走了许久,也没瞧到个卖草药的铺子,鱼十鸢开始焦急起来,步子急促,却越来越凌乱。
她想寻个路人问问,可是手指刚贴过去,便被狠狠甩开,咒骂一声,扬长而去。
鱼十鸢看不到自己的容颜,但愈发滚热的身子,仿佛是寺庙中引杵僧磬的铜钟,扬声欲长,溃败她本就单薄的意志。
求人不得,她便咬紧牙关苦寻,终于,有草药香气灌鼻,她提起裙摆,飞快跑进店里。
天命老者悠哉窝在太师椅里,被忽然闯进来的鱼十鸢吓了一跳,一个不慎,从椅子上滚了下来。
“大夫,可有、可有断肠羹?”
他还没回过神,突然扑过来一个女子,那女子双颊通红,神色迷离,上眼瞧去,像是患着急病,有些可怖。
大夫下意识甩开鱼十鸢的桎梏,抄起太师椅旁边的拐杖,快步走到柜台后,才松了口气。
这姑娘也不知得了什么病,手指这般烫人,他明年还要抱孙子,可万不能被传染。
鱼十鸢紧随着扑倒柜台前,“大夫,可有断肠羹?”
“断肠羹?”老头捋了捋白花花的胡须,摇摇头,“不曾听闻。”
鱼十鸢又换了种问法:“夺情散的解药,你这里有么?”
“夺情散是甚么?”
他又一次摇头,鱼十鸢方才还剧烈跳动的心一下子坠入深渊。
本以为是肆意的寒潭,没曾想,那里亦是一片火海,片刻间,便能将她灼烧融化。
鱼十鸢不知自己怎么出的那药铺子,也不知如何穿过了层层人海,她每走一步,像是踩到棉花上一样轻柔,又像是走针床一样钻心。
“鱼十鸢”
她似乎听到李酌修在喊自己,上下望去,人影攒动,纷纷无所寻,却在回身之际,清风入怀。
“可找到解药了?”冰润如玉的指腹贴上额头,她贪婪地抬起手,死死抓住不放。
“解药呢?”
手中紧握着的指甲冰冰凉凉,鱼十鸢将滚热的脸贴过去,满足似的喟叹了一声,“没有……”
冰凉只是片刻,而后飞快抽走,鱼十鸢感觉自己颊上一痛,几缕神思回位。
“好好说,解药呢?”
对上李酌修那双讳莫如深的眸子,鱼十鸢强撑起最后理智,“他们都不知道夺情散是甚么……”
说完呜咽咽开始落泪,“时予,眼下,怎么破这局啊?”
颊上捏着的手指松了力道,忽而腰上一紧,还未惊呼出声,李酌修低沉的声音压到耳边,“别出声。”
随后,鱼十鸢脚下生风,被李酌修半携着往回走。
她神思恍恍然,只听得阖门之声清脆,怕怀中凉玉滑落,她有紧了紧手臂。
李酌修身子一僵,抬起手想要将还在腰上的乱摸的手扯下去,却越拉越紧。
“就抱抱,莫要乱动。”鱼十鸢嘟囔着,整个人挂到了李酌修身上。
“鱼十鸢,你可清醒着?”
沉稳声入耳,恍若钟磬叮鸣,撩人沦陷,她不做回应,只想久久融在这清冽中。
听得耳边一声叹息,天旋地转间,脊背压上一片温软。清冽之气紧随而来,隐约间,她听得李酌修俯在她耳边,似轻道:“终是我对不住你。”
李酌修阖起眸子,眼底痴狂悉数泯灭,他缓缓俯下头,蜻蜓点水般的细吻沿着鱼十鸢鼻尖而下,驻足在唇角,清甜在侧,不敢再猖狂半分。
五指成拳,紧了又松,缓缓下移,似飞蛾,只身融入滚火,溽热倾压,翼翅断碎。
鱼十鸢掀起眸子,一双含雾揣疏的眉眼映入眼帘,他眼底猩红,以至于眼尾浸染,似红胭细描,勾出的光景引人沦陷,他语气比往日更加沉重,“闭眼。”
一阵酥麻蔓延四骸,灼伤进心底,万言呢喃,说不清,道不明。
……
鱼十鸢再睁眼时,天色还是灰蒙一片。昨日些许片段涌进脑海,脸颊即刻生红,连着耳尖血色一片。
她飞快扯过被子钻进去,清冽之气围出狭隘的昏暗,忽而心头荡漾,只觉去留两难。
屏息侧耳,细细听了许久,不曾有半点动静,鱼十鸢探出被角张望,却发现屋子空空如也,李酌修不在房里。
睫毛颠动,她压下心底说不清的落寞感,缓缓坐起身。
衣衫完好。
门前轻响,玄黑大氅先一步进来,鱼十鸢还未来得及重钻回被子里,李酌修便走了进来。
“醒了。”他把手里提着的囊袋放到桌前,犹豫着看了一眼鱼十鸢,然后道:“席九思来了,我们得快些离开这里。”
眼底怅然一闪而过,鱼十鸢撇开望着他的眸子,埋头揪起被子,闷闷问道:“席九思是谁?”
“上次那个仇家。”
听到仇家二字,拽着被角的手一顿,她偏过头,有些迟疑问道:“可是太子身侧那个红人?”
“正是。”李酌修点点头,起身提起桌子上的囊袋,递给鱼十鸢,“换衣服,我们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