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十鸢正一筹莫展时,对面的空位置忽然压来一个身影,她可喜可愕地抬头,明亮的眸子只是一瞬,又瞬间暗淡。
她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裴言浔,便没出声,只给他倒了杯热茶。
他来这里做什么?可也是来寻李酌修的?
“茶免了,你和我走一趟。”裴言浔一只手指把茶杯推回来,展袍起身,笑意融融,语调却极其冷漠。
“啊?”鱼十鸢不明所以,却被裴言浔擒住胳膊,强硬着拉起来。
“你、你放开我。”
裴言浔的手就像是一把钳子,死死扣住她的手腕,无论怎么挣扎都挣不脱,见方才那两个妇人往这边瞧来,她灵机一动,正准备大喊非礼,被裴言浔一句话顶回去。
“我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
奈何裴言浔在鱼十鸢心里没有一点信任可言,她佯装糊涂,“什么我想见的人?!你放开我。”
“李时予。”裴言浔道,手上力道更甚。
“你乃东吴人士,怎么……”
鱼十鸢话还没说完,裴言浔打断她,“信与不信,你自己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真不该答应李酌修来寻鱼十鸢。好不容易找到她,竟是对自己半分信任都没有,真真气煞!
这话一出,鱼十鸢不再多言。
李酌修对裴言浔信任有加,当初还想要将自己托付给他,自己也该信任他。
她跟着裴言浔来到郊外一处别院,红门画廊,风卷墨叶,怎么看也不像他这种张扬之人的居所。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裴言浔耸肩,解释道:“这是柳青岩的宅子。”
“柳青岩?”鱼十鸢问,她并没有听过这人。
“工部尚书。”裴言浔这边解释,下一息推开面前那处紧阖的屋门,“你自己问他去。”
鱼十鸢顺着他点下巴的动作往里看,一直警惕戒备的眼眸,在看清屋中来人后,瞬间被喜笑盈腮代替。
“李……”想到外界数千数万只耳朵,她忙不迭闭嘴,只靠近他时,才哽咽道:“李时予……我、我就知道你这祸害能留千年。”
桑榆暮影,屋子的窗子又朝北向,他整张脸都掩在暗处,只依稀身影寂寥萧然。
本有意逗李酌修,却没能博他莞尔,只瞧见他身影一晃,执过她垂在身侧,无措地搓着衣角的手臂,紧紧拥进怀里。
“鱼十鸢,千算万算,终是算错了一步。”他温热沙哑的气息洒在耳畔,过分的悲伤窜进心口,她只能回抱李酌修,言不出一句话。
李酌修智多近妖,仍然被别人摆了一道,真不敢想李听芢此人,是何等的阴狠。
入夜,鱼十鸢看着李酌修的睡颜发呆,被裴言浔喊了出去。
晚风带了凉意,打在人身上,有些发瑟。
直到裴言浔缓缓开口,鱼十鸢在他一字一句的话中,才反应过来,李酌修那个老狐狸,自己都能看清楚的局势,他怎么会算不到呢。
裴言浔道:“说时予兄蠢吧,目语额瞬,神机妙算。可说他聪明,这人以身涉险,行险徼幸……”他啜了口茶,又一声空叹,眼神颇是怜悯看过来,“跟了他,真是辛苦你了。”
“你是说,时予早知那塘报不实?”鱼十鸢并没有在意裴言浔后来的感叹,她往前凑了几分,神色凝重,眼底却是掩不住的欣喜赞许。
“猜的罢,他又不是神算子。”裴言浔摸了摸鼻子,随后自豪道:“不论如何,是本宫把他从刀山火海里救出来的。若是没有本宫,他再是神机妙算,也无计可施。由此可见,本宫才是真正的在世孙武。”
说罢,挑眉往紧闭的屋门扫了眼,见李酌修立在那里,更加神气了。
“长卿兄好计谋。”
李酌修恭维着,语调冰凉,没甚喜意。
随后他步下台基,徐徐而来。残枫被稳重的步调碾进深土。
一路走来,他身后的路竟比旁侧深了好些倍。
鱼十鸢对上他的眸子,其中翻滚着无边无际的悔恨。
恨可求,悔何来?
又方才裴言浔所言,李酌修早就猜到李听芢的计谋,他那句错了一步,是何意?
像是看出了鱼十鸢的困惑,裴言浔垂首贴近她耳侧,语气不辨悲喜,仅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木泽死了。”
裴言浔的话,仿佛滚滚江水将她蔓延,死寂的水底,连光都透不过来,只觉切骨之寒的冰水将自己包围,口鼻亦被围困,探不到气息,逐渐溺亡。
她不敢置信偏头,想要从裴言浔的脸上看到一丝玩味。
他是个爱说笑的性子。
可是这次,他的脸上,是鱼十鸢从没有见过的凝重。
“嘘。”他将食指抵在双唇间,李酌修靠近,他便扬长而去了。
留下她一人无措地面对李酌修。
鱼十鸢知道,李酌修是个极度念旧情的人,识荆之处,他借酒去吊祭随行暗卫,眼角泪意盎然的神色仿佛仍在眼前。
而今,死的是木泽,他一手培养出来的长随,原是错了这一步。
李酌修听到了裴言浔和鱼十鸢的对话,他脚步发虚,只能借力靠在一旁的树干上,才不至于摔倒。
“裴言浔说得不错。我极其愚蠢,识不得人心。”
鱼十鸢安静地靠过去,将手搭在李酌修的肩膀上等着他往下说。
“还记得初次与你去青水县买笔砚么?”
鱼十鸢点头。
“那次,我借口如厕,实则是去寻驿站,给父皇写信。写完信后,我便遇到了席九思一众人,本不是甚么大事,却在躲闪之际,瞧见了木泽。”
“他瞧见我,欢天喜地迎过来,我却百爪挠心。”
“所以,你怀疑木泽背叛了你,将你的行踪透露给了席九思等人?”鱼十鸢问。
“嗯。”李酌修点头,“于是我让木泽去支开那群人,亦把自己所经之路透露给他,是为试探。他本无二心,自然照做。我也顺利回来,便暂时将这事放下。”
“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