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北原!”卢梭缓过神来,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下意识地把自己怀里的东西藏起来,但下一秒就感觉到自己这么做似乎有哪里不对。等等,他不就是来送礼物的吗,为什么还要把东西藏起来?虽然这个“礼物”的确不怎么样就是了……卢梭想到这里,忍不住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忍住把礼物藏得更深的冲动,扭扭捏捏地重新拿出来,感觉现在的气氛微妙到自己都说不出话。话说回来,自己刚刚背的那个,自己花了一周时间想出来的台词是什么来着?好像一下子想不起来了……等等,第一句、第一句是问好,这个肯定没错的。卢梭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努力寻找着当年演讲时候的感觉,努力地在脸上扯出一个微笑“那个,北原早上好啊。”相当糟糕的开头,某种意义上比聊天气还要尴尬一点。但是北原和枫只是歪了一下头,弯起那对橘金色的眼睛,十分自然地回答道“早上好哦,卢梭先生。”“说起来,刚刚你说的礼物呢?”旅行家似乎看出来了某个人的窘迫,打算把这个话题速战速决,“我可是很期待的。”认识了几个月的时间,北原和枫自然也知道了这个人的性格到底是什么样的一般情况下他都是安安静静的,半天也不会说一句话;但在遇到自己喜欢或者感兴趣的事情时,就会叽叽喳喳地比一百只麻雀还要热闹。至于比较重要或者尴尬的情况,那就更是一个彻底的“语言系统丧失”状态了。听到这话,卢梭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看上去很是不自在。“嗯,这个。”他尽力地用简短的句子把话说完,把手里面的东西塞到旅行家的手里,然后以迫不及待的姿态,一溜烟地跑掉了。只留下一句话在客厅里面回荡“北原,我在外面等你出来如果有不喜欢的地方可以和我说,我真的会努力改的,对不起北原,果然是我太笨了呜……”北原和枫本能般的抓住对方递过来的柔软丝织品,看着他几乎可以称得上狼狈逃跑的北原,一脸迷茫地“唔?”了一声。“卢梭先生真的好害羞哦。”小王子歪过头,小声地和自家大人说道。“其实也不仅仅是害羞的问题。”北原和枫垂下眼眸,看着和自己相处了三年的孩子,语气温和“很多人在面对自己的同类时会缺乏勇气,但这并不是他们的错。”有的对于他人的情绪太过敏感,有的过于在乎别人的情感体验,有的对于自己的同类总忍不住抱有最坏的想象,有的曾经受到过来自他人的伤害,有的太过沉浸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有的可能天生就不太擅长这些……让人不适应社交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但他们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理由,也没有人能够在这方面对之进行评判。安东尼眨眨眼睛,懵懵懂懂地点了下头。他还不能理解人类到底是多么复杂的一种生物,在他的世界里,最复杂的就是自己的那朵骄傲又任性的玫瑰。但他以后迟早会明白的。北原和枫用橘金色的眼睛温柔地看着他仰起来的小脑袋,蹲下身抱了一下这个来自外星球的孩子。然后才抖开对方交给自己的丝织物,认真地看了起来。这是一条米黄色的丝绸围巾。它有着浅到近乎透明的漂亮颜色,还有柔软轻盈的触感,只是上面被突兀地缝上了一串花,一串雪白清亮的铃兰。从旅行家的角度来看,针脚并不算紧密,而且造型看上去歪歪扭扭的,选用的颜色看上去也不逼真,只是单调的白色贯穿到底,缺乏实在的立体感,让人一瞬间幻视到毕加索。但很可爱是真的很可爱。能够看出来那个人在很用心地把这一串花给缝上去,也能看得出来对方是想要努力地弥补着什么,还有可以称得上是幼稚的内疚与歉意。北原和枫手指轻轻抚摸过这上面的花,然后把原来围在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把这一条给围了上去。“好啦。”他偏过头,笑着问安东尼,“感觉这条围巾怎么样?”“很适合啊。”小王子踮起脚尖看了看,然后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的确很合适,在各种意义上都是这样。可能是制作者的有意为之,那一串白色铃兰的位置和大小并不显眼,围在人脖子上的时候甚至可以说基本看不到,好像它就是一条从来没有变过的米黄色围巾。“这个家伙……”北原和枫吐出一口气,然后很轻松地笑了起来“该说我幸好也给他准备礼物了吗?否则这个我还不好意思收。”安东尼好奇地望望,显然很想知道自家大人准备的是什么样的礼物,结果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头。“惊喜可是不能提前泄露的。”旅行家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理直气壮,“反正到时候就知道了。”外面,卢梭正在紧张地等待北原和枫从里面出来,心情焦虑到好像接下来不是要和自己的朋友一起回巴黎,而是奔赴绞刑架。就在这种焦虑不安的心情里,他看到了拖着一个轻便的行李箱出门的北原和枫,还有他身边金发的孩子。以及对方围在脖子上的米黄色丝绸围巾。“很棒的礼物。如果我忘记给你准备礼物的话,现在肯定已经受宠若惊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北原和枫拖着行李箱走下来,在卢梭开口之前就笑着说道。“啊,不是,我……嗯。”卢梭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在对方微笑的表情下局促不安地应了一声,突然沮丧起来。他本来想着在这个时候告诉对方,是自己偷了围巾的但这都叫什么事,北原怎么一点也不问的……卢梭垂着脑袋,感觉自己连问对方到底准备的是什么样的礼物的力气都没有了,顺便狠狠唾弃了一番自己连这种人的东西都偷,卢梭你是混蛋吧!北原和枫伸手拉了一下很明显又开始自闭的卢梭,眼神无奈“卢梭先生,别走神了,我们还要上路呢。”“唔,我知道!”卢梭快速地回答,目光在那条米黄色围巾上面多停留了一下,在心里默默鼓足勇气,小声地问道“对了,这个围巾……和你之前丢的那一条像吗?”“这不是像不像的问题。”北原和枫挑了一下眉,假装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这不就是同一条吗?”卢梭“!”心跳骤停jg“好吧。我的意思是,其实你可以在拿走这条围巾之前,提前和我说一声是想要用这个来准备礼物的。”北原和枫本来想逗逗卢梭的,结果看到卢梭这么一副快要呼吸停滞的样子,也忍不住尴尬起来,稍微咳嗽了几声,赶紧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主动问的话,我相信大家都会很愿意把东西给你的。”旅行家揉揉对方的同样是米黄色的头发,语气温和“或者是拿走之后直接来问也可以。至于我……”他笑了一声“我的东西你想拿就拿吧。只要不是我朋友送给我的,或者我想要送给我朋友的,基本上都可以。”“我才、我才不会偷那些值钱的东西呢。”卢梭慌里慌张地为自己解释了一句,感觉羞愧得要命“我也不会拿走很有纪念意义的……对不起,这是我的错误,我……”他最后感觉自己都已经说出话了,只能感动又无语伦次地呜咽一声,抱住对方,把自己的脑袋埋在旅行家的怀里面。“我知道我是在说废话,实际上我一直都是这样,我是一个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正确又有意义的话的笨蛋。”他闭着眼睛,小声地说道“但我还是很想说,北原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真的。”北原和枫叹了口气,抱住这个算不上多好,但始终都抱有着善良的孩子“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以及,别说我是好人,收到好人卡总感觉有点怪怪的,实在不行可以喊我一声‘妈’?”卢梭愣了一下,然后瞬间炸了毛“才不要呢!就算是北原你也不能占我便宜!我都没喊过孟德斯鸠一声‘妈’!”“好吧没有就没有。”北原和枫对此也只是笑,没有在意对方剧烈的反应,转头想要去逗正在和自己家玫瑰花贴贴的安东尼。某种角度上来说,旅行家也是一个有点恶趣味、有点喜欢开玩笑的小孩子。只不过小王子这一次早就看穿了某个人的套路,早就抱着自己的玫瑰悄悄地绕到了卢梭的身后,发现北原和枫看过来的时候还吐了吐舌头。北原和枫遗憾地瞥了一眼,然后打开手机,继续和孟德斯鸠发短信。“我们已经出发啦,话说卢梭真的好可爱,是一逗就会反应特别大的类型。不过这种性格感觉也很容易受伤。”孟德斯鸠的短信回复很快,快到让人怀疑他一直在看着手机“的确是这样,而且他的运气和处境总是很不好。不仅经常出门在外被拐被骗被……,而且还被自己的家乡抛弃了。或许他性格这么敏感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北原和枫愣了一下,下意识回复“被家乡抛弃?你是说瑞士吗?”在前世,卢梭就诞生在日内瓦公国,也就是后世的瑞士。但是这位思想家在出版《爱弥儿》之后,却被自己的国家剥夺了公民权,成为了无家可归的人。本来他还在想为什么这个世界的卢梭也天天窝在法国……原来也是一样的么。北原和枫垂眸看着手机,突然感到心头涌上了一股复杂的感情。或许是因为他同样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所以旅行家在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抛弃”这个词后好像浮萍一样的漂泊感。“因为一些宗教问题。抱歉,这个话题是不是有点让你不开心?那我们聊点别的好了……嗯,其实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和卢梭相处。我平时相处时间最长的是学生和各种政客。北原你上次好像要给我提建议来着?”在文字上的孟德斯鸠很显然看上去更加好相处一点。可能是经过了仔细地用词调整和语气修改的缘故,这篇短信来的明显有点慢,但也可以看出来,对方的确是在尽可能地进行安慰了。所以他是怎么通过短信发现别人刚刚的心情好不好的啊?本来因为想到故乡显得有点惆怅的北原和枫眨眨眼睛,忍不住翘了一下唇角,感觉内心那种复杂的感情也在瞬间就被驱散了,干脆笑着开始给对方打字“那个啊,和朋友的交往可是一门艺术。卢梭不是说要来巴黎吗?我觉得你可以先提前背一下需要的交际用语。你先等一会儿,我编辑一下可能会用到的句子和分别对应的场景,稍微举一反三一下就好了!”然后旅行家就抱着相当欢快的心情“啪嗒啪嗒”地打了一大截字,尤其是在一起他们登上火车之后,坐在座位上就变成了码字机状态。一路从和人的第一次见面应该说什么,一直到怎么样安慰自己的朋友,如何从生活细节推断对方喜欢什么样子的礼物,怎么样判断你的朋友说谎时是想要隐瞒你还是等着你去主动发现……基本上可以说把朋友交往可能的情况都尽可能简略地覆盖到了。期间还掺杂了大量的自己朋友的例子,充分地展现了人与人之间的多样性,阐释了交朋友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真理。不得不说,里面的干货还是很多的,也有不少非常有用的知识。甚至北原和枫在考虑到孟德斯鸠性格的同时,十分熟练地给他编了一套怎么欢迎卢梭来到巴黎的语言交流方案。然而,孟德斯鸠对着这个看了半天,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准确的说是不太理解这其中的某些逻辑是怎么运转的。这一点和北原和枫的思维比较跳跃有关,更和孟德斯鸠在和朋友相处时十分让人担心的情商多少有点关系。孟德斯鸠认认真真地把北原和枫发过来的东西看了好几遍,最后放弃了思考,转头问自己身边正在无聊得打瞌睡的伏尔泰“所以有的人在难过时是需要安慰的吗?我还以为只要待在身边陪着就可以了。”“嗯?”伏尔泰抬起头,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自己的朋友,看上去比孟德斯鸠还要迷惑。“你难道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之前‘安慰’卢梭的时候他说什么时候你都不接话,还以为你是觉得他烦呢。”孟德斯鸠沉默了一会儿“我以我的逻辑推断,并且有充分的理由认为他在那段时间里其实是在自言自语。”伏尔泰叹了口气,换了个姿势继续在桌子上趴着,白色的头发垂落下来“好吧好吧,那就自言自语……不过也对,要是查理能想明白这个问题,你真正的朋友就不止我和卢梭两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