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你不要任性!”
白俊帆追了出去,在院子里拉住杨柳儿,因为这一片区住房比较密集,宅院大多相依而建,顾忌到邻居们听到,两人虽争执着却都刻意压制声音,杨柳儿是硬起心肠要离开的,拼命挣扎,白俊帆担心太过用力会弄疼她到时引起更大反感,让邻居察觉有人吵架怕会引起围观,只好随着她的力道,拉拉扯扯一起出了院门,权当是送她去坐车,顺便还能解释几句。
屋子里,唐雅萱也从那张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大床上下来了。
她把手举了两下,还是不敢碰到脑袋上,白俊帆估计得没错,她的头是真受伤了,那么硬一玻璃瓶砸上去,呯的一声就碎裂掉,当时那个痛,她都差点晕了,不出血才怪,至今她都相信从头上淌下来那一道道红墨水,有一半掺了她自己的鲜血。
唐雅萱吸着气,忍着伤口阵阵抽痛和轻微头晕感,慢慢走到客厅沙发坐下,侧耳听着院子里那两人低声说话,然后院门哐当关上,所有声响都消失,等了好久都没见白俊帆回屋来,应该是跟着杨柳儿走了。
唐雅萱不免有些害怕:俊帆哥哥不管自己了吗?这伤在头上呢,不及时去医院,万一变傻了怎么办?
不过很明显的,她现在还没变傻,相反,此时她独自安静地坐在这间舒适的屋子里,脑筋转得好像比任何时候都灵活。
她的记忆力不差,杨柳儿今早上在这屋里说的每一句话,只要进了她的耳朵,全部都记得清清楚楚。
杨柳儿说“前世”、“上辈子这辈子”,唐雅萱开始听得糊里糊涂,弄不清状况,但她很喜欢也很乐意相信杨柳儿告诉白俊帆那一句:“唐雅萱是你上辈子的小爱妻”!
意思是:自己上辈子嫁给了白俊帆!
唐雅萱激动得双手交握放在胸口做祈祷状:要是这样的话,那真的要感谢上帝感谢佛祖啊!
看杨柳儿那醋意浓浓的样子,她分明也肖想俊帆哥哥,如果她没有真正做过那样的梦,肯定不会亲口说出来,可是她红口白牙说了,那就是真的!
而自己也经常做同一个梦,梦里繁花似锦、珠光宝气,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豪华奢丽的婚礼正在进行,自己是主角,是美丽的新娘,新郎身着漂亮合体的军装,高大挺拔,俊朗贵气,他紧牵着自己的手走向华光璀璨的高台,因为戴着头纱,唐雅萱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从相握的手掌感知到他的爱意,以及他深情灼烫的目光……曾经一度以为那个男人是顾少钧,可后来看见顾少钧为了个莫小曼对自己冷漠无情,唐雅萱伤心不甘,又没法再接近、见到顾少钧,终究是淡了情意,然而那个梦却依旧频繁出现,她还觉得有些怪异呢,现在终于弄明白:原来她的新郎是俊帆哥哥!
唐雅萱闭着眼睛深吸口气,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难怪初次见面就觉得俊帆哥哥温暖亲切,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他了,原来,俊帆哥哥才是她的爱人、丈夫!
虽然是上辈子,那也是属于她和他共有的上辈子呢!
唐雅萱一点不觉得上辈子、下辈子的说法有什么奇怪之处,这些她都懂,完全能接受并相信——不管别人怎样,反正她是特殊的与众不同的,她肯定有前世今生!
她曾跟着吴晓文下放,在乡村集镇混迹,和小玩伴们围在农村老人身边听了太多民间传说故事,关于因果循环、善恶报应她自动忽略了,注意力完全倾注在“人可以死而复活、生生不息”这个概念上,童年时期她就笃定:自己的前世是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小姐或者皇后娘娘,说不定还会是无所不能的神仙呢!
所以那个偶然出现的梦境是她的珍宝,每晚睡前都祈祷美梦再次降临,在梦里她是美丽耀眼的新娘,她的新郎英伟俊朗,保护她爱惜她,与她执手穿行于花团锦簇之间,受万众瞩目,承无数祝福……多么完美多么幸福!
今天她知道了,这一切全部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和俊帆哥哥曾经结为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们可是做了一世夫妻呢,今生还能再遇,那就是还有缘份!
唐雅萱自信满满,不停地给自己加油鼓劲——现在总算闹明白为什么杨柳儿这么仇恨自己,见面就撕打就破口大骂,简直跟街上的泼妇一样,原来她也有个关于白俊帆的梦,梦里或许还看见自己了吧?哼!那她就该知道,自己才是俊帆哥哥名媒正娶的妻子!她杨柳儿算什么?不过是个妄想抢走俊帆哥哥的外室、小三!
也不惦量惦量,她是什么身份,自己是什么身份,她抢得动吗?简直痴心妄想!
还有脸跑来打人撒气,不就仗着比自己大几岁有一把蛮力?道理上她可一句讲不过去!
唐雅萱恨恨地想:从今后要加紧长大,最好找个借口求妈妈答应,让自己跟楼下的王霞一起,去体专办的业余武术队报名练几招,杨柳儿再敢冒犯,就打得她哭爹喊娘,最好把她那张脸给毁了,看她还能不能狐媚惑人?
唐雅萱咬着嘴唇,幽黑的眼中闪过一道阴冷芒光,胸脯起起伏伏,她最恨杨柳儿这种女人,没有真才实学缺乏教养,就仗着狐狸精的脸蛋纠缠男人,俊帆哥哥这是上她的当了,自己一定要帮助俊帆哥哥,迟早有一天撕开她的鬼画皮,露出丑恶的真面目!
院门外的巷道里,被“狐狸精”纠缠的白俊帆跟在杨柳儿身边温言低语,杨柳儿根本不听他说话,边走边自顾和巷子里来来往往的邻居们打招呼互相问候,语气热络,笑容亲切自然,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迎面遇见个五十多岁的胖女人,正是把小院卖给杨柳儿的靳大妈,她也还住在这巷里另一个院子,此时挽着个提篮,提篮里是满满一搪瓷缸豆汁和几根油条,她笑咪咪地看了看白俊帆,小声对杨柳儿说道:“小杨啊,起这么早?小两口子这是要去哪呢?”
杨柳儿顿了一下,买院子时她是跟靳家说要当结婚新房的,但未婚夫在比较远的地方上班,还没能办喜事,带白俊帆过来这边住时,被靳大妈撞见,杨柳儿曾经大方承认这就是未婚夫,靳大妈表示理解并答应给保密,还允诺以后办喜事她要以长辈的身份来帮忙,可现在这种情况,杨柳儿心情极度灰暗,感觉什么希望都没了,也不想让热心的靳大妈继续期待下去。
于是笑看靳大妈,睁着眼睛说瞎话:“大妈您看走眼了哦,这位可不是我未婚夫,我未婚夫长得比他还要高壮,这个是我远房表……表侄儿!”
可不就是表侄儿?
顺妈姓杨,是杨柳儿堂族姑母,白家再怎么不承认,顺妈也是白立华生母,按辈份排列杨柳儿要叫白立华表哥,白俊帆算小字辈。
白俊帆黑了脸,不仅因为莫名其妙变成“表侄儿”,杨柳儿平时以公开两人未婚夫妻身份为乐,他还担心这样会对他以后的婚姻造成隐患,可现在杨柳儿不再承认自己是她未婚夫,他又觉得很不舒服。
靳大妈更是懵圈了,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嘴里喃喃自语:“怎么不是这个呢?我都见过两三次了还会认错?明明就是这张脸啊,难道是我今天眼花?”
对过走开的俩人也都听见靳大妈的嘀咕,杨柳儿面无表情,白俊帆伸手要牵她,被甩开,白俊帆强压着心中不快,继续安抚哄劝,杨柳儿就是一句不搭,脚步迈得飞快,恨不得离白俊帆远远的,而白俊帆又要追随她,看上去活像美女被坏人追逐调戏似的,如果不是白俊帆长相英俊气度端正,根本不像那些流氓游荡子,可能早就有人上前问杨柳儿怎么回事了,纵然这样,他们两人出了巷子走到马路边的公交车站,还是招来许多人的注目。
白俊帆想从杨柳儿手上接过袋子,再次被她躲开,立刻有许多道警惕谴责的目光纷纷投向白俊帆,白俊帆脸上挂不住了,终于失去耐性,看着杨柳儿,声音低沉清冷:
“别闹!差不多就行了,你真想弄得没法收拾吗?”
杨柳儿转过头来和他对视,也不用刻意学他,嗓子本来就沙哑了:“你觉得,我们之间还能收拾得起来吗?”
“你什么意思?”
“我记得跟你说过:这辈……我可以容忍白家继续轻视我不接受我不承认我,只要你爱我,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就死心塌地跟着你不离不弃!我甚至做好了思想准备,哪怕到三十岁都不能登记结婚,只要你不另娶,我就安安心心地,因为在盘口村,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拜过堂,都可以证明我们是夫妻,少了那张纸又能怎样?但这一切,必须是你心中只装着我一个人的前提下才可以!除了我杨柳儿,你不能分给别的女人一丝一毫疼爱,尤其那个女人是唐雅萱!从两年前在京城相聚又别离,到现在再聚首,我说了那么多,我告诉过你唐雅萱是我的仇敌、我的仇敌!你都忘了吗?你还公然把她带到我花费无数精力布置的新房,睡我的新床,抱我的……”
杨柳儿越说越激动,猛然闭上眼睛深深吸气,否则她定会失控尖叫,被人当成神经病。
一辆公交车停下又驶离,捎走很多等车的人,剩下零零落落三两个人还站在那里,老的老小的小,没有朝着他们俩看。
白俊帆揽住杨柳儿的肩膀,叹了口气:“你看你,还是这么小的心眼儿,萱萱才多大?昨夜我和萱萱只是……”
“闭嘴!”杨柳儿突然狠狠咬住嘴唇,拼了命地挣开白俊帆,她终究是控制不住自己,把所有东西全都扔到地上,双手捂住耳朵歇斯底里尖叫:
“不要跟我提唐雅萱……不要听见你喊她萱萱!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
白俊帆皱眉看着杨柳儿发疯,表面还能保持冷静,内心早被怒气淹没:竟然在公共场合闹成这样,一点脸面不要,果然农村长大的就是不能跟城里姑娘相比较,这素养、眼界格局,差太远了!
他打定主意,从今后要好好管教这女人,不能太过宠爱娇纵,否则更会助长她的任性刁蛮,这么发展下去,她在社会上走不了多远,就能自个儿撞个头破血流。
杨柳儿情绪激动地跑下路牙子,在行车道上抱头尖叫了几声,此刻逐渐冷静下来,站在原地喘气。
白俊帆心里气愤,看看也没有车子过来,存心要冷她一下,紧抿着嘴唇不声不响站在路牙子上观望。倒是公共汽车站牌下一位老爷子和一位老奶奶着了急,朝杨柳儿挥着手大喊:
“姑娘,站那儿会被车撞的,危险哪!”
“姑娘,快回来!”
杨柳儿垂下抱着头的双手,木然站了一会,侧转身对站牌下两位老人点了点头,没有看白俊帆,而是直接朝马路对面走去。
这个年代的华夏,即便是京城,车辆也不算很多,交通警察少得可怜,站路口指挥车辆行驶都忙不过来,根本无暇四处巡视,所以人们过马路还是很随意的,人和车相互躲让一下就过了,谁都知道这样不安全,可华夏大多数人为了图省事,就是舍得冒险。
白俊帆看着杨柳儿在刹车声和司机们的叫骂声中穿过车流走到对面,气得脸都变青了,但他依然站着没动,两眼死死盯住杨柳儿,想看看这个女人到底还要闹腾到哪一步!
却不提防,杨柳儿站在马路对面左右张望了两下,并没见她扬手拦出租车,就有一辆黑色红旗车停靠到她面前,杨柳儿低头朝车里瞧看了一眼,脸上便露出笑容,走近车子拉开了车门。
白俊帆站不住了,连喊两声“柳儿”,大步走下马路,但已经来不及了,杨柳儿矮身坐进车里,红旗车汇入车流绝尘而去,转眼没了踪影。
白俊帆站在杨柳儿刚才站的地方,盯着红旗车消失的方向,咬紧牙槽,脸色由青变黑,阴沉沉像快要下雨的天空。
他眼力很好,看得清楚,那辆红旗轿车是属于顾家的,虽然车窗上遮着淡绿色纱帘,外人无法看透车内,但白俊帆直觉开车的是顾少钧,而且车里应该只有他一个人。
把自己的女人诓上车,顾少钧他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