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姜嬛没想到杨茗雪会有此一问。她这十六年来,过的都是单纯快乐的姜家大小姐生活,没有人告诉她何谓男女之情,更没有人会问她是否对顾陵有男女之情。

她对顾陵是喜欢的吧!不然也不会一直把他留在身边,每回见他不高兴,还会去哄他。在姜府的所有下人中,她也就只对他如此上心。

可这就是男女之情吗?

姜嬛不解道:“姐姐说的男女之情是什么样的?”

“你想不想嫁给顾陵,与他做夫妻?”杨茗雪认真地问。

姜嬛忍不住笑了起来:“姐姐又在说笑了,他是我的护卫,又不是我的夫君,我怎会对他有男女之情,更不可能嫁他。”

她爹和她娘感情甚笃,她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做人要专情,一辈子只能喜欢一人。那她自然只能对她未来的夫君有男女之情。

嫁给顾陵,与顾陵做夫妻,那是她从未想过的事。她总觉得她还小,还不到考虑婚姻的时候。

杨茗雪听到她这么说,唇角一挑,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不一会,两人便走到了倚春园。这园子原不是杨茗雪的住所。杨茗雪跟她爹说春来园中景致甚好,且倚春园院子宽敞,正适合练舞,杨县令便同意她到这住了。

姜嬛入了园子,映目满是鲜妍馨香,灿如粉霞的桃花,有莺鸟于花海间追逐啭鸣,倒不负“倚春”二字。

杨茗雪安排姜嬛住在她隔壁的房间。

姜嬛进了屋子后,见四处已收拾妥当,知道杨茗雪是费了一番心思的,想她如此盛情,接下去的几日定要好好指点她跳好白纻舞。

杨艳雪在杨茗雪面前吃了憋,气呼呼地回到屋子后,举手便把桌面上的花瓶摔到地上,打个粉碎。

那花瓶里本蓄着水,上边插着几支含苞待放的玉兰,被她这一摔,莫说水洒了一地,飞溅的碎片割得那花苞都烂了。

丫鬟见她生气,一边收拾着地上的狼藉,一边安慰道:“三小姐消消气。”

“都是杨家的女儿,就因我是庶出,便要处处低杨茗雪一等吗?”杨艳雪因为太过激动,不仅声音颤抖,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

那丫鬟把东西收拾好了,洗干净手后,见杨艳雪还在暗暗落泪,静静地走到她身边,给她倒了一杯茶道:“老爷最近加派了人手,又让大家把四周都打扫了好几遍,三小姐可知是为何?”

“不就是因为秦王不日便要抵达临城,会在咱们府上落脚嘛!”杨艳雪擦了擦泪道。

秦王萧晟是宋贵妃之子,在皇室排行第二,排行第一的皇子为皇后所出,但这位皇子福薄,未足岁便夭折了,这二皇子便相当于长子了。

虽年岁最长,但因不是皇后所出,并未被封为储君,被封为储君的是小萧晟两岁的三皇子萧昱。

这萧昱太子是皇后所出,听闻幼时便十分聪敏,为人仁厚通博,很得帝后喜爱,朝中大臣对这位小太子也是赞誉一片。

但不知为何,建元十三年,皇帝忽下令命刚满十岁的萧昱太子入宏安寺为社稷万民祈福。

这一祈福,萧昱太子便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无确切消息。

皇室态度暧昧,不禁引人浮想联翩,民间多的是萧昱太子已亡失的流言。

太子若真薨了,如今炙手可热的秦王无疑会成为新的储君。

事实上,因萧昱太子迟迟没有消息,朝中已有不少大臣默认秦王萧晟为太子。

她爹为了自己的前程,千辛万苦打听到秦王会微服来到临城,岂会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加派人手,打扫庭院,准备各式山珍海味,丝竹舞乐都是小事,最让杨艳雪一想起来就嫉妒得发疯的是,她爹打算在秦王面前举荐杨茗雪。

若能得秦王青睐,杨茗雪便可飞上枝头做凤凰,她爹也能循着这层关系,在仕途上更进一层。

因此杨茗雪才日以继夜的苦练白纻舞,因为跳得不满意,才把在闺阁中有“舞仙”之名的姜嬛拉到倚春园做陪练指导。

“爹太偏心了,同样是女儿,他只想把我许配给八品知事的儿子,却给杨茗雪找个位高权重的秦王,想让她做王妃,当皇后。”杨艳雪说着,狠握住了拳,涂满蔻丹的指甲尖都掐进了掌心的肉里。

“三小姐可以为自己争取,左右,你和那知事儿子的婚事也还没订下,不如博一把。”丫鬟看着不甘心的杨艳雪鼓励道。

“怎么博?爹都提前叮嘱我,到时乖乖待在园子里,不许搅了杨茗雪的好事。”

丫鬟凑近她,在她耳边道:“秦王不一定看得上二小姐,指不定就喜欢三小姐这样的,到时,我们想个办法在秦王面前露露脸……”

姜嬛在倚春园一连待了三天,这三天她每日监督指导杨茗雪练舞。

可杨茗雪的长进不过差强人意。

最让姜嬛意外的,杨县令似乎非常关心杨茗雪的舞练得如何。

一日午后,她与杨茗雪在园中折花品茶,杨县令恰巧来了,见杨茗雪没有认真练舞,反而在偷懒,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杨茗雪见他爹不高兴,立即起身让乐师奏乐,卖力地表演了一通,杨县令脸上的表情才柔和了许多。

杨县令又特意对姜嬛道:“姜姑娘,常听我家茗儿说你的舞跳得好,比之令堂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白纻舞更是城中无人能敌。这几日,你可得多费心指点指点她。”

姜嬛的母亲陈氏年轻时,也是临城有名的美人,又长袖善舞,姜嬛的一身舞艺便传承于陈氏。

杨县令都开了尊口,姜嬛不敢不用心,但杨茗雪就是兴致乏乏。

姜嬛问起杨茗雪,杨县令为何如此关心她白纻舞跳得如何的时,杨茗雪更是愁眉苦脸,长吁短叹了老半天,一句话也说出去。

姜嬛见杨茗雪不说,想她有不得已的苦衷,便不再追问。

她本打算在杨家只住三日便回去,但因杨茗雪挽留,姜嬛便又给家里传了信,再住上两日。

到了第五日,新做的舞衣到了,前一日还魂不守舍,有些郁郁寡欢的杨茗雪忽然开心了起来。

她拉着姜嬛一起去看新舞衣。姜嬛原本以为那只是杨茗雪的新舞衣,不曾想,杨茗雪还命人给她也做了一套。

白纻舞的舞衣素来有飘逸袖长的特点,这两件舞衣又是精工细作,质地轻柔,全身虽以白色为底,但却在衣身上洒落银丝,衣摆处也绣上了精致的玉兰花和白茶花。

可以想象,穿上这舞衣,举手扬袖,折腰转身间,便能见到银丝粼粼,好似星光摇曳的醉人盛景。

“妹妹喜欢吗?”杨茗雪拿起舞衣,用肩膀碰了碰她的肩膀道,“喜欢的话,便与姐姐一同换上,姐姐都等不及想看妹妹穿上新舞衣后的样子。”

“谢谢姐姐,我很喜欢。”姜嬛感激地说着,唤过锦葵,和杨茗雪一块走进内室换舞衣。

待她换好了舞衣,走出来时,杨茗雪却已在厅里喝着茶。

姜嬛见她依旧穿着原来的衣服,并没有换上新舞衣,奇怪地唤了一声:“姐姐。”

杨茗雪有些懊恼地道:“不知那裁缝怎么一回事,我那件舞衣腰身紧了些,穿上去连胳膊都抬不起来,我让丫鬟带着舞衣去找那裁缝改了。”

姜嬛听到她这么说,颇是失落,原本她是想换上新舞衣,和杨茗雪一块跳舞的。

“妹妹这新舞衣穿着可合身?”杨茗雪又问她。

“挺好的。”

杨茗雪走过来,踱步打量了姜嬛一周,啧啧赞道:“果真是倾国倾城,我见犹怜。”

“姐姐别尽夸我,妹妹本来是想与姐姐一同穿新舞衣的,如今姐姐没穿,妹妹也不想一个人穿,我这就去换掉。”姜嬛说着就要往回走。

杨茗雪拉住了她的手,假装伤心地道:“这么好看,为什么要换掉?姐姐眼下只想看妹妹穿着新舞衣跳白纻舞的样子,妹妹若去换了,那姐姐瞧什么?”

姜嬛本就是到杨府教杨茗雪跳舞的,杨茗雪又送了她新舞衣,她想看她穿新舞衣跳舞,她自没有拒绝的道理。

“好,姐姐想看,妹妹就跳给姐姐看。”

她们练舞的场地在倚春园内的空地上,女乐们则穿着统一的裙装,在廊下奏乐。

给白纻舞奏乐的乐器多是筝瑟笙竽类,杨茗雪不喜竽的声音,便改成了箫,又挑了名歌喉清亮宛转的歌姬伴乐歌唱。

筝瑟起,歌姬展开了喉咙轻吟慢唱,姜嬛便也随着乐声,扬起手中水袖,款款起舞。

白纻舞柔美轻灵,最易展现女子的风情。随着乐曲的轻重缓急,她折腰翻转,掩袖、飞袖,拂袖间,两道雪白上下飘曳卷舒,如天之行云,袖上银丝闪闪,又如雪色浮光。

仿佛天地间,也就只剩她这一抹绝色。

杨茗雪坐在廊下,起初沉浸在姜嬛绰约绝妙的舞姿中,而后终于想起了什么,极目往远处望去。

花草树木繁茂葱茏的掩映下,隐隐可见一角鸦灰色盘金刺绣暗纹纱衣袍。这是当朝年轻贵族男子惯常的着装。

如果没猜错,那站在树后的人便是秦王萧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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