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于剑客而言,断剑如断命。

“啊……”那古稀老人看着脚下的断剑,发出了微不可查的一叹。

而后,只听得一声“呕”,立在旁边的青年剑客重重地吐出了一口鲜血,跪倒在檐上。

老人本还直直地迎风站着,半晌后,双腿一软,亦倒了下来,滚落屋檐。

阁楼处,一名侍卫托着一个盘子走了上来,低首道:“殿下,小的们一一查验过了,只有这根针上有血迹。”

萧晟隔着手帕捏起了那枚绣花针,看着隐隐泛着青光的针尖,终于明白顾陵适才为何会突然站立不稳,为何又突然给了那两名剑客致命一击。

一根毒针虽然无法立即要他的命,但这毒一旦毒发,却可令人心脏剧痛,继而神智不清。

想是在与那一老一少剑客打斗过程中,顾陵并未拼尽全力,直至最后关头发觉自己中了毒,急于脱身,才拼尽了全力。

在毒发的情况下,还能一剑把对方手中的剑劈断,以无形内力重伤对方,这样的功力用“登峰造极”来形容也不为过。

可他竟有这么大的本事,因何这些年甘愿蛰居于小小姜府做个护卫?难道他就一点都不留恋京城的繁华,留恋他的太子之位?

其中,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萧晟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一夜顾陵提剑刺向他的情形。

顾陵的眼神很凌厉又很陌生。

难道,他忘了他!

倘若是失忆,一切难解的事倒都说得通。

只是这样一来,这事一下子变得更有趣了。

“殿下,要不要追?”刘公公看着陷入沉思中的萧晟请示道。顾陵如今中了毒,正是除掉他的大好时刻。

萧晟目光幽远地望向虚空,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他失足落入悬崖,双手攀在石上努力求生时,是萧昱伸手拉住了他,把他拽上悬崖的。而他,在被萧昱救起后,却用尽全力把萧昱推了下去,在坠落悬崖时,他分明听到萧昱唤了他一句“二哥”。

这些年来,夜深人静时,他总会想起那一日的情景。有时,他都想不清楚自己当初为何下得了那样的狠手,他这位太子弟弟秉性纯良,从未害过他,而他却几乎要了他的命,致使他流落在外十年。或许,他就不该和他同生在帝王家。

萧晟慢慢地把手中的毒针丢回盘中,沉声道:“罢了。”

左右,他欠他一命,这一回便当是还他的。

离了杨府后,顾陵直奔姜府而去。

他虽重伤了那两名剑客,但在躲闪之时,他的后肩亦被剑气所伤,剑伤不过只是皮肉之伤,涂些药,养上几天便无碍,可他偏偏还中了毒。

他对“毒”这事知之甚少,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遭到这样的暗害。一路飞奔,一路甚觉心脏如刀剜般疼痛,头脑涔涔,只当自己是要死了。

幕后之人睚眦必报,能找来八名剑客对付他,对他施的毒定也是最致命的。

想到自己就快死了,他万念俱灰,心里唯一放不下的,只剩姜嬛。

她是他在这世上最爱的人,这些年他几乎是为她而活。临死前总该再见一见她。

这念头占据了他所有的理智,让他一时间忘了现在正是大半夜,姜嬛正躺在床上睡觉,而他身为下人,是不应当在这时去打扰主子的。

飞身进了锦画轩后,顾陵熟门熟路地来到了姜嬛的闺房。

姜嬛夜里睡觉怕闷,南边的窗夜里是常半开着的,顾陵一心想快些看见姜嬛,没来得及走到前门,直接跳窗而入。

姑娘家的闺房是后院的私密之处,连当爹和当弟兄的都得避嫌,更何况是别的男子,是以顾陵虽在锦画轩当差,日日看着姜嬛的闺房,却从未进去过。

但他在姜嬛身边待了十年,对姜嬛的气息再熟悉不过,进了闺房后,一下子便寻到了姜嬛的下榻处。

姜嬛夜里睡觉时,一般会由锦葵,茶樱两人轮流守夜伺候。今夜守夜的是茶樱。茶樱就睡在外间的榻上,无奈顾陵哪怕是受了伤,中了毒,依旧是身轻如燕,落地无声,这个时间,茶樱又睡得正沉,完全没感觉到有人闯了进来。

顾陵摇摇晃晃地走向了姜嬛的床,靠她的床越近,他越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气息,可惜她床上帐幔层层,让他无法一下子看清她的脸。

他伸出手,正要掀开帐子,好好看看他最心爱的人。

帐内忽传来了姜嬛软软的呓语之声:“顾陵,你坏……”

因为毒发,顾陵头脑发涨,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姜嬛是在说梦话,只当姜嬛在怪他不该扯她的帐子,颇是有些委屈地停住了手道:“小姐,我只是想见你最后一面。”

对,他只是想在临死前见她最后一面,他并不坏。

姜嬛在梦中忽听见顾陵和她说话,一时间也分不清是梦是现实,拥被坐了起来,拉开了帐子一角,迷迷糊糊地看着背光而站的顾陵道:“你见我做什么?”

“我想你。”

顾陵的声音听起来在颤抖,又激动又可怜。

姜嬛仍处于迷糊状态,感受到他的委屈,轻轻地向他招了下手。

顾陵走上前来,半跪在了她的床前,脑袋枕在了她的被子上。

这样的姿态,让他看起来像只乖顺的小狼狗。

姜嬛憨憨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道:“谁欺负你了?”

顾陵忽然想起了他初来姜府时,因为没爹没娘又不爱说话常被人拿捏嘲笑,虽然他从不在姜嬛面前打小报告,可姜嬛还是知晓了这件事。

她踮起脚尖,仰着圆嘟嘟的小脸问他:“顾陵,谁欺负你了!”

他不说,她便拉着他的手,走到了下人面前,气派十足地对那些欺负过他的人道:“你们给我听好了,顾陵是我的人,你们谁敢再欺负他,笑话他,就是在欺负我。我一定会告诉爹爹,叫爹爹把你们赶出去。”

那些人知道姜嬛是姜济的掌上明珠,姜府上下都得小心哄着的宝贝,听到她这么说,哪有还敢造次的。

他那时便觉得姜嬛就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小仙女。姜嬛给了他希望,给了他勇气,给了他温暖。

他这些年来最大的希冀不过是能日日守在她身旁,看着她笑,看着她闹,哪怕她只当他是她的护卫,他也是无怨无悔的。

只可惜,他如今命在旦夕,以后,是再也不能守在她身边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为他难过!

他不想她伤心,不想看见她哭,可又希望她能在乎他多一点,不要在他死后很快就忘记他。

想到这,他双眼泛红,全身颤抖,心窝处如撕裂般疼痛,一时间竟分不清是中毒的缘故还是伤心的缘故。

他把手伸进怀里,拿出了那支海棠嵌珠金翅花簪,抬起头来,温声对姜嬛道:“小姐,我把它带回来了。”

处于懵懂状态的姜嬛见着了心心念念的簪子,脑子终于能动了,她眼睛一亮,刚想说:“你怎么拿回来的?”

却也忽而意识到这是她的闺房,她正就寝,而顾陵这时不仅不应该出现在她闺房,更不应该伏在她床上。

她现在披头散发,只穿了件单薄的寝衣,岂是能让男子见的。姜嬛羞恼得两颊发热,正要发作,狠狠骂顾陵一顿。

眼睛一瞪,却发觉伏在她被上的顾陵脸色异常惨白,而他的身上还有股浓浓的血腥味。

姜嬛心里一惊,正要唤他,却对上了顾陵那双柔情万丈的星眼,自小到大,从未有人这般深邃地凝视过她,他的眼神,似要把她整个人吸进去。

姜嬛不由得怔住了。

“嬛……”顾陵低低地唤了她一声,似还想说些什么,可脑袋一垂,直接自她身旁倒下了。

“顾陵。”姜嬛吓住了,一时间顾不得去追究他为何会闯入自己的闺房,只用力地摇着他的身子道,“你怎么了,你快醒醒,你不要死……”

茶樱此时终于被姜嬛的哭声惊醒了,她披了淡黄的外衣进来,见姜嬛长发如瀑,跪倒在床,正抱着不省人事的顾陵眼泪汪汪。

她嘴一张,差点叫出声来,幸好反应够快,想她若叫出了声,惊扰了锦画轩以外的人,对姜嬛的名节实在不利。

只是,她一时间也不知眼前是个什么情况,颇是手足无措地站在那。

姜嬛鼻子一抽,抬起头来,发现了她的存在,忙道:“顾陵受伤了,还不快去叫人来。”

茶樱这才赶紧出了门,先去隔壁房间唤锦葵,后来又去请了李嬷嬷。

李嬷嬷是姜嬛的乳娘,也是锦画轩管事的,进了姜嬛的闺房后,一边抚慰姜嬛莫怕,一边让锦葵着人去请大夫,一边又让茶樱和她一起把顾陵扶到偏房。

不管是出于何因,一个当护卫的,忽然血淋淋地倒在小姐的闺房里,传出去都是大大不利姜嬛的名声。

幸而如今是半夜,除两位当事人外,知晓这事的也只有她们三人,李嬷嬷安置了顾陵后,又叮嘱茶樱把姜嬛床上沾了血的被子偷偷清理掉,还有把地上的血迹擦干净。

左右有人问起,只说顾陵倒在了门外,她夜起时刚好发现的。

茶樱自知自己失职,哪敢不从李嬷嬷的吩咐。

锦葵回来后,李嬷嬷也是这般叮嘱。

此时大夫还没到,姜嬛只管守在顾陵面前泪眼汪汪,李嬷嬷拿来衣衫替她整理了一番,又叮嘱她切勿把今夜的实情说给老爷夫人听,免得他们二人担心。

姜嬛神情忧急,眼泪如珠,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哭得通红,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过了好一会,肖大夫才来了,诊治了好一会,说是伤口已处理,但他并不擅长解毒之事,又让人去请徐大夫。

等徐大夫到来时,天已开始蒙蒙亮,天一亮,顾陵受伤的事便瞒不住了,到了卯时一刻,连姜济夫妇俩,姜子承姜启恒两兄弟都知道了这事。

大家洗漱完,齐齐地赶到了锦画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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