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目光幽深,“这里会发生你想想不到的可怕的事,所以你今夜最好快些离开。”
当那扇门关上的同时,院子里的灯光瞬间黯淡下去,最后全部消失,天空又变成黑漆漆的样子。
郁可燃眼睁睁地看着门关上,却无可奈何。
闯进去么?如果闯进去岂不是要跟那个男人撕破脸?而她孤身一人闯入别人的私人宅邸,于情于理都处在下风,如果惹怒了那个男人,恐怕wace救不走,她也走不了了。
还是找凰北玥商量一下,如果万不得已,她只能求助唐北臣了。
这里忽然变得黑漆漆的,而风中缠绕着一重风信子的冷香。
院落的门是开着的。一个人站在门外,就像是一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乌云散去,月亮重新漏出圆盘,他的影子投射在地上,郁可燃恰踩在他的影子上。
“谁在外面?”郁可燃惊恐地喊道。
那影子一个晃动,走进来一个男人。
银色的面具,半边脸英俊逼人,另外半边却隐藏着残毁的容貌。
正是无颜。
可是此刻,他的神情很不对劲儿。
他的眼眶很红,嘴角噙着苦笑,眼睛明明灭灭地看着郁可燃。左边白皙的脸上都是青紫的伤痕。胳膊上也缠着绷带,丝丝血迹从伤口里渗出来,把绷带染成了血红色。显然,他跟人发生过武斗。
此刻的他就像是被人砍断了翅膀的银色鸟,似乎已经失去了飞翔的力量。他本来能逃出那个男人的手心,可是那个男人竟然拿wace做人质。他不得不回来,回到那人为他量身定做的牢笼里,被人折断翅膀,再也飞不起来。
郁可燃,你知道么,可以说,我是因为你而回来的。
因为不想连累你的儿子,所以,甘愿重入牢笼。
廊檐下挂着一只鸟笼。他走过去,把笼子里的那只鹦鹉放了出去。鹦鹉在笼子旁边徘徊良久,却又钻了进去。
“蠢鸟!”无颜咬牙切齿地低吼。恨铁不成钢。有人想要自由却总不可得,而有的鸟却为了锦衣玉食,偏偏出卖自己的自由。
“既然如此……”无颜手伸进笼子握住鹦鹉的脖子,手指收紧,把鹦鹉掐死了,“既然如此,还不如从容就死!”
郁可燃默不做声地看着他做的这一切,耳边都是鹦鹉垂死挣扎时,扑棱翅膀的声音。他竟然刚一见面,就当着她的面掐死了一只鸟?这不像是他的作风!!!
身后传来纷沓而来的脚步声。郁可燃回头,正看到科西嘉岛主人带着一些人,站在了她身后,与对面的无颜遥遥相望。
“你终于肯回来了。”科西嘉岛主人冷冷道:“可是你和你的部下千冷鹤已经犯下致命的失误,让叶海特王逃脱,罪该致死。今日,我不想逼迫你。你自己了断吧,而千冷鹤,很快会被我的老朋友路西法尔?冈萨雷斯先生派人送过来,他会赴你后尘……你们两个,生前是同胞兄弟,死后结伴去地狱,倒也是一件乐事,是不是?”
郁可燃忽然明白了。
原来科西嘉岛主人绑架wace,是为了对付无颜。
而他话里面也证实了,他也是幻狱的人,只是叶海特王逃脱,他才奉命前来绞杀行事不力的无颜和千冷鹤。
看来,自己骗千冷鹤去地下河放走叶海特王,的确害了他。甚至也害了他的直系上司无颜。
此刻,郁可燃正站在无颜和科西嘉岛主人中间,而两人都像是没看到她一样,搞得她有些进退维谷。
想事不关己的走开,可是叶海特王是她放走的,而她怎能眼睁睁看无颜因她所累,被组织惩罚?
这个惩罚竟然是……死?!
幻狱是多严厉的邪教啊,就算无颜和千冷鹤如此高级别,镇守一方的骨干,杀起来都毫不心软,恐怕他们核心力量更加强大,而千冷鹤和无颜不过是他们力量的九牛一毛。
“女人,如果事不关己,你走开。我已经告诫过你。”
科西嘉主人此刻竟然想对这个女人网开一面,这不像是他的作风。他向来心狠手辣,对无颜等非我族类毫不留情,甚至如果哪个人敢帮他们说话,他也会毫不留情一起杀掉。这就是他作为幻狱监察部门最高统帅的威风。可是今天,他不过处死个毫不起眼的信徒,竟然有个女人敢阻拦,而他似乎并不想对这个女人怎么样。
“不,”郁可燃安如磐石地站立,缓缓地说:“这个男人是我的朋友。”
言下之意,你们武斗不关我事,但是我必须救我的朋友。
科西嘉主人冷笑,神色越发高深莫测。
而无颜竟然也没有因为郁可燃的相助而生出丝毫感激:“走开!我的事不要你管。”
“我管定了,因为我一直有个疑惑想问你。”想到wace,她神情更加坚决。
可是无颜却苦笑了一下:“郁可燃,何必呢?你可知道余姜陷害你那天,派人给你下药,有个男人进入你的房间……”
他住口不说。
她愣了好久,脑子突然想起余姜那日在防空洞说的那件事情。胃里泛起阵阵恶心,一瞬间,头晕目眩,甚至痛不欲生。
他继续道:“那一晚,趁虚而入的人是我。所以,你该恨我的。今天,你应该乐于看到我的死。”
郁可燃捂着嘴,脑中似乎想到了什么。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叫:“啊!!你滚开!!”
再也不会因为他受到了这么严重的伤而感到同情。也不会因为他掐死一只鸟而感到震惊。
因为她此刻知道了,他对她做过更让她震惊的事情。
她是个那么不干净的人。
“你……”郁可燃低着头。那夜的梦不是梦,是真的,只是占有她的男人,换了一个。
“为什么!”猛然冲上来,用手拽着无颜的胳膊,“为什么这么对我!”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无颜,声音里满是拷问:“为什对我撒谎?你骗我的,你骗我的是不是?”
“非要我说出来么?”无颜挣脱他的手,而她却偏偏不放手。“那夜,余姜给我下了药,你对我做了什么?”郁可燃脑中一片混乱,只充斥着血红的颜色。可是这件事说出来,口气却平静的不得了。人或许就是这样,越悲哀,越平静。越平静,越悲哀。
“那时我受伤了,我神志不清。”无颜心慌了,她此刻该多么恨他啊,他紧紧地抱着她,要把她死命地按进怀里:“那是因为我爱你。从我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有自己意识开始,脑中便告诉我,我真的真的很爱你。你是我所有的精神依托。别恨我。如果你恨我,我就活不下去了。”他苦苦在她耳边哀求。
郁可燃却依旧在愤怒,在歇斯底里:“可是,我和你见面不多,我们根本是陌生的两个人,怎能到爱的地步……为什么那样对我。”她痛苦地喃喃,他为什么却那么对自己!!!想到那天晚上,不是自己所爱的男人用手摸自己,郁可燃心里就涌上恶心和难言的痛苦。
她话一落,紧握她胳膊的手指,就缓缓地松开了。无颜松开了她,缓缓地后退。
“这一切……要问他……”无颜面无表情,僵硬地转过身子,面向远远站立,冷眼旁观的科西嘉岛主人,传说中被称为黑伯爵男人。有风吹动他略显凌乱的头发,吹动他的衣裳,满面风尘的脸庞,还有,胳膊上缠绕着泛出毛边和血色的绷带。他的脊背剧烈颤抖着,手指也剧烈颤抖着,像是风中飘荡的柳絮,像是水中漂浮的浮萍,没有根系,没有生存的依托,什么都没有了!
“原来,爱是这样,不爱又是这样,我终于懂了……”无颜呢喃道。
郁可燃一点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这一刻,他的神色忽然变得平静极了,甚至平静地不正常,带着轻微的神经质。他的声音就像是水蒸气,散在空气里,突然就蒸发了,消失了,不见了,一点痕迹都留不下。
一阵风吹过,他背对着郁可燃,轻轻地苦笑着:“原来,你是嫌我……脏啊。”
郁可燃垂着头,一字一字道:“如果你所说是真的,我嫌我自己脏!”
“你不脏!”无颜很快恢复正常。他突然就笑了起来,这个时候,他笑起来让郁可燃只觉得毛骨悚然。
“过来,”无颜喊着郁可燃,把她拉过去。
“帮我个忙好么?”无颜对不断挣扎出他禁锢的郁可燃说道,好像郁可燃并没有挣扎一样,他的神情就像是小孩子对母亲撒娇一样:“我从小很孤独,我最希望的事情就是我妈妈能活过来抱我一下,你知道我为什么接近你么?因为你身上有一种跟我妈妈特别像的感觉……”他声音顿住,眼睛直直地看着郁可燃,眼神满是乞求:“不管我怎么对不起你,不管你多嫌弃我。请不要拒绝我这个要求。”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郁可燃,“抱我一下,好么?就一下……”
郁可燃摇头,“我不会让你再碰我。”她死命地摇头,身子一步一步往后退。
“呵……”无颜一把把郁可燃的脑袋按在他胸膛上,自欺欺人道:“你终于抱我了。你好温暖。我好冷……”
郁可燃被他死劲儿地按在胸膛上,最后她没力气挣扎了,便不再动,男人的胳膊依旧死劲儿地按着她,小声道:“wace不是别人,是你的儿子。所以,请你救他。”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突然,她耳边响起一声闷响。
她瞳孔猛然放大。她听得出,这是什么声音。她曾经听过无数遍。
枪声。哪来的枪声?
她来不及思考,因为男人身躯轰然向后仰倒,他倒下的同时胳膊还紧紧地搂着她,她被他踉跄带倒,砰!他倒在地上,她倒在他的身上。他仰面躺倒,闭着眼睛,脸上都是幸福安详的神色,仿佛真的是被母亲抱在怀里,只有眉头微微皱着,告诉他,这不过是他一时的自欺欺人。
在最后一刻,女人依旧不愿意抱他一下。
有鲜红的血从他后脑流出,就像是慢慢扩大的湖泊,一圈圈地扩大,扩大……他右手揽着郁可燃的脖颈,另一手垂在头边,手指紧紧握着一把黑色的手枪,枪口冒出一缕细瘦的青烟……郁可燃依旧趴在他身上,浑身痉挛,瞳孔放大。
身子不断地颤抖,颤抖。
“啊!!!!!”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
郁可燃想从无颜尸体上爬起来,可是他胳膊死死揽着她的脖颈,她爬不起来,她哭喊着他的名字,她伸手不断地抚摸他的脸,可是他没有一点回应。她伸出胳膊用力地抱着他的肩膀,他说过让她抱一抱她的,她愿意,她现在很愿意。抱几下都愿意。可是他的身体在一点点变冷,再也感觉不到她的温暖了。
她想,她这一辈子,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一个永远无法救赎的错误。
永远,无法救赎。
“无颜!”门口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那吼声中的绝望,空洞,无力,悲哀让绿蒂浑身一颤。
“我杀了你这贱人!!是你杀了他!!”千冷鹤被冈萨雷斯家族的人压送过来,他看到这一幕,立刻挣扎开,抢下押送保镖腰间的手枪对准郁可燃。可是远处的黑伯爵忽然冷冷喝道:“住手。”立刻有幻狱的高手过去将千冷鹤拦住了,把手枪抢了过去。
千冷鹤咬着牙看了郁可燃一会儿,视线放在无颜紧紧搂着郁可燃的手上不动一下。他忽然扑过来,跪在地上,大手揪着郁可燃的衣领要把她从无颜身上扯开,然而,无颜胳膊僵硬却紧紧地搂着郁可燃,怎么扯都扯不开。郁可燃头发被这男人扯得生疼,被揪下来一撮。头皮疼痛难忍,可是她却不发一声,就当是他替无颜惩罚自己。惩罚自己的无情。
最后好几个大汉一起上,才把无颜胳膊扯开,从郁可燃怀里拉开。
郁可燃被人连推带搡地推出了门。她只来得及看到千冷鹤,那个男人,跪在无颜身旁,脊背僵硬着,浑身颤抖着,隐约间似乎传来呜咽的声音,声音空洞悲哀,像是野兽一样悲鸣着,满是哀痛和悔恨。
还有一重,对科西嘉岛主人的恐惧和膜拜。
而那个科西嘉岛的主人,黑伯爵先生,却冷冷地俯视着千冷鹤的痛苦和无助,一瞬间,这个称霸一方的黑道枭雄,冷酷而冰冷,而那立体分明的五官,莫名地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