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军研究实验室基地的清洁区里，无色无味的气体由喷口匀速喷出。柏略一条腿放平，另一条腿屈起，背靠着玻璃墙坐在地上，打着哈欠。
他现在所在地的时间是下午一点，但按照柯恩城的时间，应该是星期一的凌晨一点。
可能是舟车劳顿，也可能是终于把连续追踪一年的学术界最大恶瘤雅各布送了进去，常年失眠的柏略，感到了一丝困意。
清洁区里很安静，只有气体喷出的声音，他有点想睡觉，所以给程唯宁打了电话：“老师我能出去了吗？都十分钟了，无聊得都快睡着了。”
睡觉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以后置，他有其他事情要做。
程唯宁在医疗室打点滴，他的脸色比之前好了一点。
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太好，为了能突破暴动的信息素，及时把阻断剂送到瓦西里手里，还打了三针副作用很大的强化针。现在又被人鱼的信息素所激，带来的绿发助理研究员狄安娜在劝他进医院静养。
他咳嗽了一声，道：“中和干净后会有人把你放出去的。”
刚刚柏略出来，浓重水感信息素瞬间炸开，那不同于信息素暴动时的威压，而是一种绝对的占有和排斥，让同性极其不适。
柏略疑惑了一秒就反应过来，他比了个五，又指了指清洁区，不可思议道：“我刚刚可是在里面待了五分钟！不至于吧？……”
程唯宁本来就身体不好，现在更是雪上加霜。他已经不想讲话，只能给了柏略一个缓慢而坚定的点头。
“好好好。”
柏略高举双手倒退回了清洁区，还贴心地关紧门。程唯宁也很贴心，他第一时间让瓦西里找了个人把清洁区的门上了锁，从外面锁的，用的还是最传统的玻璃门U型锁。
？！
柏略震惊，柏略伤心，柏略超大声抗议：“太不信任我了吧！我是那种因为无聊，没中和干净就随便跑出去的人吗？”
程唯宁站在十米开外，再次给了他一个缓慢而坚定的点头。
柏略心碎了，但，他一个普通beta又能怎样？
还不是alpha导师说什么就是什么，打落牙齿和血吞，最后因为无聊，不是，因为卑微，捧着一颗破碎的心，装作若无其事地去打电话，问候老师的身体。
哦对，他还没问候老师的身体。
“老师你身体还好吗？多注意休息啊。你是我们实验室的顶梁柱，没了你我们怎么活呀。”
柏略感情充沛、饱含担忧地快速走完个流程，继续为自己争取：“我觉得十分钟够了，未必要完全中和干净，这里好歹是海军基地，难道不需要进行一些抗干扰测试吗？多好的机会！”
“海·军·研·究·实·验·室·基·地。”程唯宁一字一顿道，还在“实验室”上加了重音，“军队文职知道吗？你以后可以考。”
“你这样就是在歧视文职。”柏略为军队科研人员鸣不平，“怎么了，他们不算军人吗？不需要时刻准备吗？万一敌人专攻实验室怎么办？”
程唯宁云淡风轻地应对：“你说得也许有道理，但还是等时间到了再说吧。”
“Alpha老师执意非法囚·禁beta学生。”柏略沉痛点头，“我知道了。”
程唯宁：“……有时间多读点文献，真的少看点乱七八糟的的东西。”
“好的，我会当没发生过这件事，不过往外说的。”柏略把手肘搁在自己屈起的那条腿的膝盖上，对着电话道，“如果老师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
这才是他打电话的根本目的。
他都感觉自己问得有点迟了，但事已至此。
程唯宁顿了下：“讲。”
柏略叹了口气：“老师，你一开始说我的文献综述有个问题，到底是什么问题啊？”
他一开始以为是异化因子浓度百分百的人鱼的出现，让程唯宁断定这预示着人类进化上限的突破。对于人类整体，从宏观角度而言，是标志性事件，从此人类这个物种开启二次进化。
而他的文献综述写的是个体的二次进化，一个人异化因子浓度提高的可能性，总得稍微做一些调整，但在刚刚人鱼倒下的一瞬，忽然发现不对劲。
程唯宁他们压根就没办法接近人鱼，最多也只是趁人鱼昏迷的时候，做了几个快检！
而且，程唯宁说他的文献综述有问题，是在给人鱼定性之前。
另外，帕菲克洋上的海雾，不一定有关联，但是是最有可能吸引程唯宁和雅各布过去的原因。然而人鱼的报告，起码是给他看的版本，并没有提到。
程唯宁顿了一下：“你的文献综述的问题，就是还没交给我，你什么时候给我？”
二次进化和人鱼都是机密，两者的时间点太凑巧，但到底有没有关联，现在还下不了定论。
之所以让柏略接触人鱼，是因为只有柏略能接触人鱼，上级已经审批，开放部分权限，但二次进化就另当别论了。
他当时会说出来，是因为他的注意力完全在局势上，一不小心脱口而出。
说得通，但柏略不信，因为程唯宁不是那种无聊的性格。但程唯宁不愿意告诉他，这可怎么办好？
柏略看了看天花板：“是因为高度涉密吗？但我已经知道了诶。”
那只好诈一下了。
大不了猜错嘛，又没什么损失。
文献综述不难，就是烦，主要体现在大量搜集、整理文献上。但这部分其实不太容易出错，而且程唯宁已经用了“全面”来评价，那么会出错的只有见解分析。
他当时的见解是，无论是自然还是人为，二次进化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就目前而言不会发生。
这是程唯宁想要他得出的，也是他相信的，问题大概就出在这里。还不是小问题，这个问题大到涉密，能是什么？
再加上他之前听说的浓雾和货船迷航……
随便猜测啊，就是把所有已知串一串，再发挥十足的想象力。柏略轻描淡写道：“不就是海雾导致个体的异化浓度因子提高，从而二次进化嘛。”
出现人鱼，意味着进化上限的打破，但这是对人类整体而言的，对个体几乎没有影响。就像是三岁半就博士毕业的小孩，最多让其他人感慨一句人类的参差。
但如果出现个体的二次进化，还是因为外因诱导，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柏略漫不经心的声音清晰地透过手机的扬声器，传到了程唯宁的耳朵里，程唯宁顿了三秒，道：“你的想象力非常丰富。”
“不是吗？那太好了~！吓死我了，最讨厌该结论了，前面的用词还得配合着改。”柏略大大地松了口气，但琥珀色的眼眸却沉了下来。
程唯宁的反应，就是肯定的意思。
他所有在乎的人都死于什么狗屁的个体二次进化，而现在告诉他，真的存在二次进化？
信息素中和气体的流速开始减慢，喷口的数量也在慢慢减少，柏略单腿支撑，站了起来。
他走到门口时，喷口也将最后一毫升气体喷出，全部关闭，代表清洁完成的绿光闪了起来，柏略推门，径直走了出去。
必然不是出口，门还被程唯宁用U型锁锁着，开锁的人还在路上。
“忽然想起来好像没把小美人鱼泡水里，我回去给他泡个水先。”柏略说完，还没等程唯宁开口，便道，“老师，千万保重身体，挂了。”
他开的是回地下实验室的门。
研究基地的地下实验室里，长长的一条人鱼，闭着眼，躺在距离入口不远的地上，胸口起伏。
当时柏略听到名字，下意识伸手接了一下，但在明确感受到重量后，他非常无情地果断抽手，仍由人鱼“pia”地一下，砸在地上。
拜托，他只是个没有一点异能的普通beta诶！
现在，他蹲在昏迷的人鱼旁边，抓起人鱼的一只蹼爪，戳戳人鱼自己的脸颊。
当然没戳醒，柏略注射的可是经过程唯宁改良的，适用于S级alpha的高强度镇静剂。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之前想尽快和人鱼回柯恩城，毕竟他的私人实验室在柯恩城，做事更方便，但现在他不想了。
关于个体的异化浓度因子提高，程唯宁因为保密条例不肯说，他自己去了解下，很合理吧？
可问题是，他的回程和人鱼绑定在一起的。而人鱼现在睡得很死，非常方便运输。瓦西里在他第二次进入清洁区后，就和他说，让他做好回程准备。
“既然人鱼已经昏倒，那我们抓紧时间直接转运，刚好柯恩那边是晚上，不引人注意。我现在去申请航道。”
也就是说，因为他效率太高，加速了整个流程，以至于现在让自己陷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说做事一定要拖，不拖到deadline，怎么知道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柏略长叹一声，从人鱼的头开始卷人鱼。
这条人鱼光尾巴就有两米，总长接近三米，拖去水缸太费劲。反正是条状生物，卷起来推就不错。
他把人鱼卷成了个球，像推轮胎一样，推着走。推到台阶旁，又反方向用力，把人鱼卷开，扛着人鱼的尾鳍上了台阶，又从鱼尾开始重新给他卷回去，最后“噗通”一声，扔进水缸里。
巨大的水花溅起，柏略伸手进口袋，他的口袋里有放电控制器。人鱼身上的三个电子镣铐都没摘，而水能导电是常识。
三个镣铐的电流同时推到最大，再加上水的加持，说不有用，会醒过——
柏略又看了眼人鱼，银发散开，眼睑闭合，长长的鱼尾卷起，在水中浮着。但凡刚刚没那么乖的配合他……
那他现在也不用电醒他啊！
……不过，算了。
柏略“啧”了一声，背对着鱼缸，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继续打给程唯宁：“老师，我忽然想起来了一件重要的事，得和你请几天假。你带着人鱼先和上将回去呗。”
“当然是因为我最爱的作者太太在滨海区有签售会啦~！最新作品《离婚就离婚，alpha总裁走着瞧》火热连载中，我要当面催更~”
“反正人鱼昏迷着，我在不在又有什么关系？他那么好骗，给他录个视频算了呗，再不济视频通话，反正我参加完签售会就会回来的。”
“拜托啦老师，拜~托~啦~”
柏略忽然一凛，寒毛立起，有一种被野生动物盯上的危险感。在他转头的刹那，那种感觉瞬间消失，他只是对上了人鱼无害的、矢车菊蓝一样的眼睛。
……是抗药性强还是新陈代谢快啊，这就醒了？！
“柏略。”人鱼特别乖巧地喊完柏略的名字，然后蹼爪一撑。
他整条鱼直接从鱼缸里翻了出来，在距离柏略很近的位置停下，像背后拥抱一样，一只蹼爪虚虚地把柏略环住，但没有碰到柏略。
他像好奇宝宝一样地低头看屏幕，银色的湿发垂在柏略的脸颊：“谁？”
人鱼刚睁眼的时候是高兴的。
因为自己并没有倒在地上，而是泡在水里，虽然有点奇怪的痛感，但那些痛感微不足道。而在水缸外，他还看到了以为早就走掉了的柏略。
但半秒钟之后，他的心情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柏略身上，连一点他的气息都没有，他明明释放了那么多信息素。
而且，柏略在聊天，语气很亲昵地、让他觉得不应该随便和别人用地，握着那个小方盒子和别人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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