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说到这里,灵瑾稍稍停顿, 面上浮现出一丝愁容。

这样的表情, 寻瑜刚才在机关术道室,也见她露出来过。

寻瑜问:“怎么了?”

灵瑾回过神,微笑着摇头:“没什么。”

“说谎。”

骤然间, 寻瑜蓦地逼近。

他将身体栖在她上方,眉间拧紧。

灵瑾怔怔地望着兄长忽然逼近的脸。

灵瑾的原形白雀属于小型翼族, 而寻瑜是凤凰, 是大型翼族。寻瑜年龄又比她大些,从小到大, 两人身高都很悬殊。

但这是第一次, 灵瑾猛然意识到, 兄长已经比她高这么多了。他的个子,已经几乎与大祭司一般,完全是个成年男子。

这时,兄长蹙着眉说:“你眉峰比平时低五分之一,眼梢下落, 嘴唇抿了两次,微笑之前嘴角却先下落,而且轻轻揪了两次衣角。你根本不是没事。”

他顿了顿。

寻瑜语气骤然凶肃:“为什么有事却不愿意说……有人欺负你?和学堂里的人有关吗?”

灵瑾呆了。

她没想到兄长居然观察得这么细。

她不由自主地调整了一下表情, 摸了摸自己的眉毛和眼梢。

她的神情真的表现得那么明显吗?和平时差那么多?

但见兄长表情认真,灵瑾连忙说道:“没有,和其他人没关系,是我自己。”

奇怪地,在兄长面前,灵瑾的心防逐渐卸了下来。

今夜有种奇怪的氛围,感觉可以打开她内心脆弱的地方。

灵瑾想了想,问:“哥哥,我可不可以也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灵瑾说:“你会不会偶尔担心,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其实有可能永远也做不成?”

“……”

寻瑜沉了沉声。

过了片刻,他语气放缓,问她:“机关弓?”

“对。”

灵瑾微微垂眸。

心思逐渐飘远。

这些年里,灵瑾听到了很多关于她的评价。

无论是在大学堂里,还是在凤凰宫,乃至整个凤凰城,其他人讨论关于她的话,都会不断传入灵瑾耳中。

——他们说她,是“奇迹”,是“小型翼族的希望”。

她身上,仿佛被赋予了一种特殊的意义。

其他小型翼族看她的视线,总是充满了向往和崇敬。而大型翼族与她碰面时,也常常会对她另眼相待。

得到这样高的评价,对灵瑾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坏事。

但有时候,面对这样的特殊待遇,灵瑾会感到压力。

她说:“机关弓乍一看的确和灵弓效果相似,但现阶段我用的机关弓和真正的灵弓相比,力量还很弱。虽然足以通过高级修业的考试,但其实现在实际在课上,我经常会感到吃力,很多用灵弓可以正常完成的事情,用机关会非常困难。如果真的是在战场上,现阶段的机关弓……其实无法发挥和灵弓一样的作用。”

说到这里,灵瑾停顿了一下。

她继续轻轻地说:“我觉得很多人对我的评价,其实高出了实际太多。我现在名不副实,而且,将来也未必能做得更好了。”

要做出“真正的机关弓”,无疑会是一个漫长的任务。

有可能要花上十年、几十年、上百年。

甚至,是不是真正能够做出来,目前而言也是未知。

灵瑾目前还是在大学堂内修炼的弟子,尚且可以承受这样的光环。

可是将来,几年后、十几年后、百年后,她担心,自己迟早有一日无法与其他人的期望相配,会让对她怀有期待的人失望。

灵瑾说:“我担心,我做不出母亲所说的那种机关弓。我也担心,我在小型翼族眼中的那种希望,仅仅是昙花一现。虽然我没有对很多人说过机关弓的事,但云沐、小芝他们都知道,我……”

寻瑜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听灵瑾一句一句叙述她的心绪。

忽然,寻瑜伸出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哥哥?”

灵瑾抬眸去看他。

在忽明忽暗的烟火光耀中,兄长的侧脸如画像一般。

他凤目狭长,鼻梁修挺,气若灼华,一身赤衣瑰然似火。

与灵瑾相比,他的眼神总是自信而坚定,就像从未有过什么疑虑。

他问灵瑾:“如果将来所有人都质疑你,你会放弃继续改进机关弓吗?”

灵瑾愣了愣。

然后她思虑片刻,回答:“不会。”

“那如果日后果然让所有人都失望了,或者发现机关弓其实是个死胡同,是根本不可能做成的,你会不会后悔曾经进入竹依上君的石室,从里面得到木灵术和第一把机关弓,会不会后悔用机关弓通过高级射艺的考试,后悔自己曾经在机关弓上花费大量的时间?”

灵瑾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

她再度回答道:“不会。”

寻瑜颔首,又摸了摸她的脑袋。

只听兄长道:“尽人事,听天命。如何评价是他人的事,唯有想要怎么做、想要做什么,是自己的事。”

寻瑜的眼神,就像从不会有犹豫一般,坚定不移。

他说:“路一步一步走,将来无论别人如何评价,自己但求竭尽全力、无愧于心即可。”

莫名地,灵瑾被兄长的样子晃了下神。

她不由对兄长笑起来,回答道:“好。”

不知怎么的,待在兄长身边,她总会有种安心的感觉。

灵瑾一口气将藏在心底不为人道的话说了出来,顿时轻松许多。

她在鸣凤台地上坐下来,揉了揉眼睛,有些困了。

寻瑜见状,也陪她在地上坐下。

灵瑾不禁说:“哥哥真厉害。”

“……厉害什么?”

“哥哥感觉总是很自信,从来不会被其他人的意见干扰,就像母亲一样。”

寻瑜不以为然。

他说:“这不是我的问题。是其他人太容易被别人的想法干扰,他们太奇怪。”

灵瑾忍不住问:“哥哥,你难道就不会有什么迷惑的事吗?”

灵瑾望着兄长的脸。

她虽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但其实并不好奇问题的答案。以兄长的性情,一定很少会被俗事困扰吧。

然而,出乎意料的,听到灵瑾的话,寻瑜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良久,他憋了一会儿,才吐出一个字道:“有。”

灵瑾惊讶:“什么?”

寻瑜扭开头:“你房间里的那些纸……是跟别人写的信吗?”

“诶?”

寻瑜懊恼:“没听清算了。”

“啊,不是,我听清了。”

灵瑾看着兄长的侧脸,还有些呆呆的。

她没想到兄长的表情刚才那么纠结,结果居然是在纠结这个。

灵瑾一直以为自己瞒得很好,没想到兄长其实早已注意到了,她此时才发现自己露馅,不觉面上一红,有些窘迫。

灵瑾说:“哥哥,你果然还是看到了?”

“……嗯。”

寻瑜目光微闪。

他问:“那些的确是信?”

“是。”

灵瑾老实地道。

如果是平时,她可能不会将这件事对兄长说,但今夜,不知是不是因为已与兄长敞开心扉讲了许多,她忽然觉得什么事都愿意说了。

但她连忙又解释道:“那个信没什么危险的,爹娘都知道。只是寄信的人可能有点特别……不过,那个人哥哥你应该也知晓一些。”

寻瑜皱起眉头。

他的语气低了几分:“我也知道……是谁?云沐?临渊?”

灵瑾摇摇头。

“她叫月。”灵瑾说,“是水国老龙君的小女儿。”

听到这个名字,寻瑜凤眸微微睁大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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