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李太白曾说过,“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九月的扬州虽然没有柳絮堆烟、繁花似锦,但是满城秋色,也别有一番风味。叶嫣随同沈家一大家子,一大早送别了她的哥哥。
叶景天滞留扬州已经一月有余,也是时候回去了。
沈浔只成婚第一日留在唱晚居,成婚半月,不曾再踏足过沈家。他在扬州城北有自己的一栋小宅子,嫌弃家里规矩多,向来不爱住在家。
这是洞房花烛夜后他们第一次见面,送走叶景天后沈浔被他爹提着耳朵回去了。
他有宅邸这件事,叶嫣第二日便知道了,她的婆婆——沈浔的母亲在请安时免了她日后的晨昏定省,也告诉了她沈浔打小骄纵惯了,无法无天。
她说着小儿子时候明明十分不满,语气里透露出来的却是深深的爱和包容。
叶嫣不觉得被冒犯,只觉得羡慕。羡慕沈浔能生在这样的家庭,羡慕他始终有支持他的父母——即便冷落新婚妻子这件事说出去也令她颜面扫地。
她却不觉得有什么。天高皇帝远,这里离盛京十万八千里,又何必摆着自己是相府小姐的架子。入乡随俗,嫁到了沈家便随了沈家规矩,何况这里每一个人都对自己极好。
本以为沈家是个恪守规矩的商户,通过随后几天的观察,叶嫣却发现自己错了。叶家人从上至下都十分随性。上到沈家老夫人下到她年幼的侄子沈鹤,见到她时从不将她当作是高高在上的相府千金,反而像是——
家人。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但是有些事情,不管是不是家人,总要坦白。
午膳过后,沈浔跟在叶嫣身后回了唱晚居。等进了屋子,拂退了众人,他才目光躲闪、语气忸怩得说道:“叶小姐,委屈你了。”
叶嫣在桌子边坐下,给他倒了杯茶,面容平静目光随和,“我知道沈公子不满意这门婚事。如若是我,被强塞了一个从前从不认识的人当妻子,我也会难以接受。”
沈浔颇有点难为情,过了会儿道:“不是故意给你难堪。是那么巧刚好有几位江湖朋友到扬州来了,我做东陪他们游玩了几天。家里规矩多,我不爱住在家。你若是不介意,也可以搬到那宅子去。不过凡事不如在家方便。”
叶嫣摇摇头,道,“不必了。”过了会儿,她抬头看向面前的沈浔,又道,“沈公子……”
“我表字浔之,你不用这么拘谨。”他打断她,语气听不出情绪。
她愣了一会,还是接着说道:“我猜想我嫁到沈家来,皇后肯定与你做了交易。但是你不用过分在意我——”她顿了顿,没再继续说,语气渐渐变得哀伤。
“沈公子可有心上人?”她瞪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看着他,饱含期待得问道。
沈浔摇摇头,确实没有。
叶嫣听到这个回答只高兴了一下,就一下,她马上想到自己这样的人,是不能去奢望他的喜欢的。
“沈公子不必觉得我在故意套你的话,我没有这样的意思——我不怕实话和沈公子说,我没有打算和你做一对寻常夫妻。”叶嫣一番话说得十分真诚,这下倒是沈浔猜不透她了。
“你什么意思?”他问道。
“沈公子——”
“浔之。”他皱眉打断道,已经有些不耐烦。
叶嫣微微叹了口气,“浔之,我不愿为难你。我们之间也没有感情,请你原谅我。我没办法和你,至少目前,我有没有办法。”她低下头去,越说越心虚。
她很确定自己喜欢他,但是不可以,也不可能。
沈浔挑了挑眉,半晌说道:“那你希望我怎么做?”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她抬起头来,扯出一个灿烂的笑,“你做自己就好。”
不必顾及我,也不要在意我。
这番谈话以沈浔的拂袖而去作为结局,叶嫣想他一定觉得受到了侮辱,被新婚妻子这样一番下马威,虽然是他错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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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每天沈浔居然开始每天回家,虽然总是深夜才回唱晚居,也自觉地去睡了书房,但是至少保全了她的面子。何况房里的人不出去说,谁知道三公子和三少夫人没有同房呢?
可就有人知道。
那日晚膳过后,叶嫣大嫂邀请她去自家搭的梨花台听戏,她推辞不脱,只得勉强去了。
她实在听不来这些。
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才子佳人,戏台下沈家大嫂却侧身过来在她耳边悄悄问她:“浔之是不是欺负你?”
叶嫣转头去看她,目光里满是不解,她果断得摇摇头:“没有。”
她大嫂不依不饶:“我不信。肯定是浔之欺负你。浔之这人我知道的,向来没规矩惯了。他成婚到现在一月有余,半个月住在外头,半个月睡在书房。不是欺负人是什么。”语气里有洞察一切的得意。
叶嫣却笑了起来:“大嫂,”她道,“感情的事情勉强不来的。何况我前十七年都没见过他呢,如何能马上同他如胶似漆?”
大嫂点点头,似乎是很赞同。但是马上又道:“不过既然成了婚,总分房睡也不是个事。你是个文静的性子,我只怕他欺负你。”这话说得妥帖,又饱含关怀。叶嫣蓦然心底一暖,伸手拉住了她大嫂的袖子,“谢谢大嫂。”
沈家大嫂也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似在宽慰。台上谢幕的时候,她却轻轻说了句,“阿嫣——我这么叫你应该不打紧,开心些。”
叶嫣居然差点因为这句话落下泪来。
真奇怪,自从遇到沈家人,她好像一直在被感动。
从梨花台回去已经不早了,推门进去才发现沈浔正坐在屋里看书,穿着寝衣。
叶嫣没有声张,不动声色得卸了发髻,梳洗罢又回到房内,发现沈浔还坐在那儿,连姿势都没动过。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低下头去看,发现沈浔并没有睡着,只是拿着书早神游太虚去了。
“沈浔之。”她拉开距离,轻轻喊了他一声。
眼前人微微抖了抖,回过神来。却是问她,“你到哪儿去了?”
叶嫣有些诧异,这算怎么回事?他居然主动关心自己?确定不是兴师问罪自己让他等了一晚上?可是心里还是抑制不住的高兴。
“大嫂邀请我去听戏,我便去了。那戏文太长,演了一晚上。”她如实道。
“一晚上的戏文可不算长。改日带你去弈梅楼听,那儿的戏台子大,唱的戏多。”他打了个哈欠,话说出口都已经开始含糊了。
“我等了你老半天,困死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道,语气里没听错的话还有点委屈。
叶嫣心下骇然,也不敢说,只避重就轻得说,“那便睡吧。”
他点点头,放下书自觉往床上去了。
叶嫣伸了伸手,想叫住他,终究还是没有。
罢了罢了,她想。听大嫂的,总要有所改变。何况如果他真要自己履行妻子的义务的时候,自己还能搬出身体不好这个天大的理由。
等叶嫣百转千回得想完吹灭灯再走过去时,发现沈浔早已经躺在外侧双眼紧闭,呼吸均匀。她蹑手蹑脚得从他身上爬进去,刚在里侧躺下,耳边却传来一声响动:“祖母说带你去看看扬州,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叶嫣侧头看他,在微弱的烛火映照下,发现他仍然闭着双眼,但是吐字清晰发音准确,一点也看不出困得要死的模样。
“我不晓得,扬州我从前也没有来过。”她实话实说。
“那明日便带你去大明寺吧——外地人都喜欢去那儿,说是求签很灵。”他道,这回倒是听出来有些困意了。
叶嫣躲在被子里点点头,脸烧得比烙铁还烫。
还好他看不到。
“叶小姐,”忽然又听到他道,“你这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让我可怎么睡?”
语气中带着调笑戏谑,叶嫣更是涨红了脸。
“叶小姐可有小字?”他突然问道。
叶嫣愣了会儿,点了点头。又想他闭着眼睛,便轻轻地说,“家中父母曾给我取过小字。平安,叶平安。”
“当时便晓得要嫁我?”他又问。
“……”
“如若不是为什么一早取好了字呢?”他睁开眼侧身来看她,漂亮的眼睛即便在夜里也亮晶晶的。
“平安是我父母最早想给我取的名字。只是后来圣上赐字嫣,就搁下了。何况大夏女子并不兴取字,和嫁不嫁你没有什么关系。”
她说得很小心,像是怕字说出去就消散了一般。
“叶平安。丞相大人取名字也这么贴地气吗?”他笑道。
叶嫣不答。只是抬头看他。不知道是不是烛火摇曳,令他产生了错觉,他居然觉得她的目光里有眷恋。
两人靠得那么近,她的呼吸拂在他的脖子下巴上,暖暖的有些痒。
“叶嫣,我大概做了件错事。”他道。
“什么?”她下意识问。
他的手覆上她的脸,带着习武人的粗糙和温暖,手掌上有厚厚的因为用剑留下的茧,手指细长却有力,此刻正用指尖细细得抚着她的眉毛。
“我不该……”他喃喃道。
下一秒,叶嫣瞪大了双眼。
沈浔吻了上来。
他的唇带着初秋深夜凉风的清冷,和萦绕不去的茉莉花香。
确实是做错事了。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