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下来,众臣心里都重新打起了算盘。都是千年的狐狸,最懂怎么计算得失。
幼帝才九岁,就已经懂得帝王之术最重要的是平衡。
他若是处置秦修尧,右相独大,景王残党得势。
但他要是处理右相,又会让秦修尧的权势更上一步。所以幼帝说得没错,左臂右膀对他都很重要。
小小年纪就显示出维持朝政平衡的天赋,再过几年必然更加精进。如今被流放的景王在九岁时,未必比得过眼前的孩子。
一个是被流放前途未卜,需要拿命去博、去拥立的皇子。
一个是已经坐稳皇位,且身边还有秦修尧和其他朝臣拥立的新帝。
这是新帝给他们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但凡不傻的臣子,都知道此刻跪下来:“谢主隆恩。”就算是傻的,也知道跟着跪下来,假装顺从。
右相也不傻,这短短几息他已想了许多。幼帝对他抛出橄榄枝。是不是辅佐新帝看起来他没的选,但其实选择权还在他手中。
秦修尧如今承认自己有了子嗣,他又在摄政王的位置上。新帝年幼,现在可能对秦修尧心无芥蒂。但是五年后,十年后呢?
他总有一日要成长为一代君王,除非秦修尧甘心激流勇退。而且退亦不是那么好退的。
右相和秦修尧之间的权势之争,最后还不知鹿死谁手。
想明白这一层,右相面上不显,神色平静。和众臣一起叩首谢恩,不再提秦修尧的过失。
跟随秦修尧一同出宫门时,沈金珠还是懵的。原本她捏了一把汗,跟着秦修尧进宫,以为面对的是腥风血雨。
没想到秦修尧甚至没有开口辩解,就被新帝偏袒着,顺利的渡过了一劫。
沈金珠看向他:“你出京前就跟皇上计划好了这一切?”为的是让那些不死心的景王残党浮出水面。
“嗯。”秦修尧点头。
下一刻沈金珠就气呼呼的把墨儿从秦修尧手里抢了过来:“那京里关于墨儿身世的传言也是你派人散播出去吧?”
秦修尧眯起眼:“夫人越来越聪明了。不对,夫人向来机智过人。”
沈金珠甩开他,抱着孩子快步朝前走,这个男人真可怕,太可怕了。
出发前他就算计好了一起,还在她面前作出一副深情模样。她被蒙在鼓里,一路担惊受怕,甚至暗暗为他担心。
生怕孩子和他出什么意外,可结果呢?人家早就稳操胜券。
沈金珠觉得自己就像个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兔子,怎么都蹦不出秦修尧的五指山。
沈金珠心里憋着口闷气,抱着孩子匆匆往前走。
“小心!”秦修尧忽然冲上前来,挥手格挡开朝母子两射来的羽箭,紧接着挡在母子身前。用掌风逼开那些无孔不入的箭矢。
“有刺客!”这时不远处的时义也带着玄衣卫的人冲过来,另外一队人马则朝着放箭的人冲去。
那是几个羽林卫的人,羽林卫和玄衣卫在皇城外剑拔弩张,只是没人想到,秦修尧都安然从宫内出来了,居然还有人敢擅自放箭。
不用玄衣卫的人上前,羽林卫李滦已经慌忙下令:“抓活的!”
是他手下的人擅自射杀摄政王,但不是他下的令,他不能背这黑锅。
宫门前乱成一片,秦修尧手臂中了一箭。原本不算太严重的伤。
但在沈金珠慌乱的搀扶中,秦修尧闭上眼,竟缓缓向她倒下来。
“修尧……”
“主子!”
“不好,箭上有毒!”
人群围拢过来,七手八脚将秦修尧抬上马车。
箭上有毒,这是景王最后一博。京城里还有不少景王残党,也不乏为他卖命的。那几个放箭的侍卫是死士,好几个即刻服毒自尽,免得被问出什么。
只有两个被活捉,虽问出景王是背后指使,但没人知道是什么毒。时义命人将那两人扣押起来,务必留下活口,作为证据。
秦修尧一直昏迷不醒,沈金珠日夜守在他身侧。
好在薛神医曾给沈金珠留下过一些备用丸药,沈金珠一回府就将解毒丸用水化开,给秦修尧服下。
太医来诊断过后,说神医的解毒丸十分有效,摄政王不会有性命之忧。秦修尧应该一日内就能醒来。
他手臂上的箭伤倒不深,只是蹭破了点皮,太医早已给他包扎过。但秦修尧却迟迟未曾醒来,这已经是第三日了。
沈金珠靠在床前,看着男人俊朗出色的面容,闭眼就想起秦修尧毫不犹豫转身将他们母子护在怀里。
一个人在遇到危险时的第一反应最能体现他内心所想。
沈金珠叹了口气,秦修尧的话她信,他心里一直有她们母子。而她又何尝忘记过他。
“夫人,您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你去歇息一会儿,属下来照看主子。”时义见沈金珠不眠不休,脸色也不太好。
沈金珠不肯离去,“你叫人去端些清粥来,他该吃点东西了。”
“夫人,喂完粥您去歇会儿吧,主子不醒,小少爷还需要您。”沈金珠想起墨儿,终于应了声。
沈金珠走后,时义站在床边,听着外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压低声音道:“主子,夫人走了。”
床上的男人睁开眼,眼神清明,哪里有半分虚弱的样子。其实秦修尧在服下解毒丸不久,就已醒来。
“主子,宫里的信。”时义恭恭敬敬把皇宫里的密信递给秦修尧。
秦修尧利落起身,接过时义手中的信。他原本想借着这次中箭,就此身退。
但新帝尚且年幼,在信中言辞恳切,苦苦挽留。
且在他中毒第一日就来探望过。若不是得到秦修尧的消息,知道他是装病,定然还要每日来探视。
秦修尧叹口气,他只想杀了原来的狗皇帝报仇,如今达成所愿,对谁坐这龙椅其实不大上心。
如今能让他关心的只有沈金珠和墨儿。
他和新帝早已达成协议,待那孩子坐稳龙椅之后,就赐给秦修尧一块封地,封他做个闲散藩王。
秦修尧趁着此次他中毒,正好给新帝一个收拾景王的由头,他也想借此退隐。
那孩子也聪慧,将姿态放得很低,毕竟他的皇位是秦修尧拱手送上的。
此刻他根基未稳,若是秦修尧走了,他身边虎豹环伺,能在这位置上坐多久还是未知数。
秦修尧靠在床头默默思忖片刻,听得外面又传来脚步声。
时义皱眉,忍不住低声劝道:“夫人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才去眯了一小会儿,现下又过来。”他看着都有点心疼。
“其实有些事,您可以告诉夫人的……”免得像之前那样,事事瞒着沈金珠,让她和秦修尧之间徒生出许多间隙和误解。
秦修尧点头,示意时义退下。
沈金珠推门进来时,秦修尧已经端端正正躺在床上。
沈金珠到床边坐下,静静看他,想起二人从相识到成亲的点点滴滴,不由得伸手握住了秦修尧的手。
他的指腹和虎口位置带着一层薄茧,沈金珠将他的手摊开来,与他十指相扣。
低声道:“闻悦,你何时才能醒来?我和墨儿还在盼着你,只要你能醒过来,以前发生的事我都不计较了……”
秦修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沈金珠大喜:“你听见了,你能听见是不是?”
可床上的男人再度陷入了沉默,没有回应。
“墨儿……你担心墨儿是不是?”沈金珠激动的继续跟他说话,但无论她说多少关于孩子的趣事,以及孩子对他的期盼,秦修尧还是没反应。
沈金珠不放弃,细细回想自己刚才说的话,似乎她说她不计较之前发生的事,秦修尧就有了反应?
“只要你能醒来,你从前纳妾的事一笔勾销……”
“咳咳。”秦修尧躺在床上咳嗽了一声,什么纳妾,他从来没有纳妾!
“修尧!修尧你醒了吗?大夫!”沈金珠刚要大声唤大夫。
秦修尧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女子双眸泛红,满脸关切的模样,秦修尧有些于心不忍。
他哑着嗓子道:“珠儿,我没事。其实我早就醒了,就是无力睁眼。”
沈金珠的泪珠滚落:“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替我挡箭。”
这是发自内心,心疼的泪水。秦修尧抬手擦去她腮边的泪水:“你刚才说只要我能醒来……”
沈金珠心里一直憋着口气,原本她想拿拿乔,折腾一下秦修尧的。但他舍身护住她们母子,让沈金珠的气都消了。
再加上他昏迷这两日,沈金珠也想清楚了。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在一起,比什么都强。他们已经错过了太多时间,何苦再互相折磨呢。
“只要你能醒来,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将来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三年后。
京城的街头依旧繁华,熙熙攘攘的人群彰显着这座城的富庶与活力。
“哎,听说了吗摄政王秦修尧要去云州的封地了。”
“京城里谁人不知。”
“你说他怎么就舍得离开京城呢,这与解甲归田无异吧?”
“要我说人各有志,换了我,我也愿意偏安一隅到云州做个闲散王爷。天高皇帝远……”
金漆雕饰的马车从京城的官道上驶过,马车内身穿蟒袍的男子显得尊贵非凡,秦修尧刚刚拜别皇帝,和沈金珠一道套上了南下的路程。
他们的物品家什之前已经陆陆续续运去云州,沈家的生意也在这几年间南下发展,将重心放在了云州一代。
车辇中男人将女子拢到怀里,低头嗅闻着她脖颈间的香味:“平安上路,这会儿你该放心了吧?”
之前沈金珠一直担心新帝不肯放秦修尧走。
沈金珠缩着脖子躲他:“你别到处蹭,痒死了。”
她越这么说,秦修尧的薄唇和鼻尖就越是密集的蹭着她的肌肤,车厢内的气温渐渐热起来。
秦修尧低头,吻住沈金珠红润的唇,纠缠许久直到她快要喘不过气才舍得放开。
“青天白日的,你闹什么。”沈金珠娇嗔着。
秦修尧叹息:“我想闹也闹不起来。”说罢他将手按在沈金珠微微隆起的腹部,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墨儿越来越顽皮,他想要个香软白净的小女儿,就像沈金珠那样。
“你说这胎是男是女?”秦修尧忍不住问道。
“薛神医前几日给我诊过脉了。”沈金珠颇有几分得意。
秦修尧其实早就知道薛神医给她诊脉,但是神医不肯告诉他是儿子还是闺女。他只能来套沈金珠的话。
“若是个男孩,就能跟我一起保护你……”
“秦修尧,想不到你也重男轻女。”
秦修尧眼神一亮,嘴角带了笑意:“我话还未说完,你别急。若是个女儿,我就和墨儿一起保护你们娘俩。”
说着他又亲了亲沈金珠的发顶:“所以,这次是个女儿对不对?”
沈金珠知道自己又被套路了,她这辈子就逃不过这个腹黑男的套路。
她轻哼了声:“不告诉你,自己猜去吧……”
车马渐渐远去,驶向未知的去处,似告一段落,又似新的征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