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攸关的事,杜以云没有犹豫。
她踩着马鞍,楚承安托她一把,让她坐在马前,他在她背后。
杜以云刚坐好,便听身后传来一声问:“去哪?”
杜以云:“医馆。”
楚承安一边引着马儿走,一边皱眉问:“怎么要去医馆?”
杜以云想起姆妈倒地不醒的模样,忍不住打个哆嗦,姆妈和自己相依为命十几年,虽然没有血缘却胜过亲人,她可能撒手人寰,杜以云的声音也颤抖起来:“姆妈……”
楚承安明白该是出意外了。
杜以云脸色很是苍白,她出来得着急,没添多一件衣服,显得身子很是单薄。
他低头看了一眼,一手解开肩膀上披风的带子,披风一扬,兜住杜以云脑袋,包裹起她的身子。
杜以云愣住。
她身材高挑,但坐在更高大的楚承安跟前,便显得很是娇小,一件披风就将她裹严实了。
披风带着他的温度,格外暖和,还有一丝淡淡的松木香,很是安定人心。
她轻轻嗅着这股味道,慢慢的,整个人不再慌得六神无主,身上也像感染上楚承安的温度,总算不再打颤。
“坐稳了。”楚承安的声音从外头传来,随后他一踢马腹,操纵缰绳,呵道:“驾!”
马儿跑得飞快,但外面的呼号的狂风都被披风挡住。
她被保护着。
杜以云伸出手,拽住披风一角,却闭上眼睛,如果……如果他不是这般高高在上的身份,她定是又要起什么不该有的遐想,但他们终归不可能。
她不是大家闺秀,她高攀不起。
其实杜以云也明白,楚承安是出于愧疚心理的补偿,他所做的一切已经足够了,她该放过他,同样,放过自己。
疾驰之下,终于是到医馆找到大夫。
幸好杜以云发现及时,大夫灌了姆妈三碗汤药,堪堪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原来是她体内余毒未尽,余毒突然反噬才会这般凶险。
此番之后,姆妈的身体不会再有大碍,不过仍然需要调理。
杜以云仔细听大夫的嘱咐,一路把人送到门口,直到这时候,她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终于能分出心思去顾别的人。
她站在原地整理好心情。
沿着自家小破院子往里头走,便能看见楚承安半蹲在地上,看着什么出神。
刚刚没留意,现在杜以云才清楚看到他发髻高簪,露出俊朗的眉眼,外罩绛纱袍,脚上一双乌皮靴,她猜他应该是刚下朝回来。
杜以云郑重地服了一礼:“民女多谢侯爷。”
楚承安顿了顿才站起身,她突如其来的客气倒让他不习惯,便说:“不必多礼,正巧碰上。”
所谓巧合,都是精心的设计。从皇宫到城西,这段距离不近,两人会遇上不是赶巧,只有每天楚承安都往城西走,才会制造出这样的巧合。
杜以云抿了抿唇,她目光移向刚刚楚承安盯着的地方,地上是她种的小白花,是剩下的西北花朵种子种的,她把它们带出来晒太阳,花盆还压着一张纸,纸张洁白,在这败落的院子里格外显眼,也是楚承安的。
楚承安说:“你把花栽出来了。”他微微眯起眼睛观察她,似乎想看出什么别的情绪。
杜以云移开目光,道:“因为好看。”
但是在花绽放前,她不知道它能开出这样可爱的花儿,所以怀着怎样心情种花,不言而喻。
楚承安笑了笑,说:“西北土地贫瘠,常年不见绿植,但一到它开花的季节,本来褐色的大地,一夜之间长满白色,风一过,花瓣飘洒,能吹出半里远。”
杜以云想象着那画面,花如云海,远天辽阔,长风万里,不禁露出一丝神往。
楚承安说:“下次带你看看。”
说到这,杜以云突然回过神来,她皱了皱眉:“我才不去。”
楚承安不揭穿她那点伪装,笑了笑,道:“既然人已经没事,我先回去了。”他还想说有事别自己逞能,她可以随时来侯府。但一想到她这脾气不一定听得进去,就住了嘴。
只是独自牵着马儿慢慢往回走时,难免觉得心里空了一块,这次能因意外见面,那下次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正犹自思虑,突然的,他听到杜以云的唤声:“等等!”
楚承安回过头,便看她手上捧着叠好的披风,朝他跑过来。
她跑得有点急,额前发丝凌乱,微微喘着气,将手上披风递过来,那杏儿眼灵动又漂亮,眸底好像只有他一人。
只听她说:“你的披风。”
楚承安喉头动了动,他太久没这么近瞧她了。
本以为只要不争不吵,远远看着就好,但暌违的相处短短半日,才知道有些念想是无法填满的沟壑。
想触碰她。
他再没忍住,伸出手指,朝前一倾身,抚顺她的头发,将细碎的发丝别到她耳朵后,手指不经意间掠到她的耳垂,耳垂又滑又薄,相较于他的手,还有点凉快。
楚承安一愣,牙齿咬了咬两颊的软肉,逼迫自己收回手指。
而杜以云僵在原地。
突如其来的酥麻感袭击了她,她怎么也没想到楚承安会做这个动作,紧接着,一张嫩白的俏脸腾的红透,她猛地将披风丢到他身上:“登徒子!”
楚承安理亏,伸手摸摸后颈。
杜以云骂完这句,脸上火辣辣的,赶忙转身往回跑,却差点被石头绊倒。
“小心!”楚承安伸出手,揽住她的细腰,将她整个人往怀里一抱。
该说是不是天作之合,她的身躯嵌入他怀里,竟然是这般刚刚好,难以形容的满足充斥着他的胸怀。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心跳猛地往上提,楚承安在她耳畔问:“以云,你可愿意成为侯府正夫人?”
杜以云本来在掰他的手,乍然之间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她懵了好一会儿,才理清思绪:“你疯了?先放开我。”
“没疯。”楚承安轻轻叹口气,稍稍松开手。
杜以云如游鱼一样躲过他的钳制,她转身怒目视之,微微抬高下颌:“侯爷,你要是处于对我的愧疚和同情提出这个,那我和你说,你的补偿已经足够了,犯不着还想搭上一生陪我玩。”
楚承安笑了笑,他盯着杜以云,极黑的瞳仁好像一汪水,让杜以云差点溺在其中,她目光些微躲闪。
他摇头:“如果真是同情与愧疚……我不会这般怜爱,我从没对别人有过这种感觉。”
他也曾说服自己这是同情和愧疚,但如果只是这种感情,在看到她过得尚可,补偿已经给足之后早就应该平息,可是一想到她可能去平睿伯府,为何会茶饭不思,寝卧不安?
他朝她走近两步,心中如拨云见日的明朗,郑重地说:“终我这一生,只娶你一人,只爱你一人。”
杜以云抬着头看他,久久没有挪开眼睛,这一刻她有很多情绪,怀疑、窃喜、骄傲、羞赧,但最后,心中还是慢慢凉下去。
她后退半步,道:“是我不配。”
楚承安皱眉:“为何这么说?”
安静了会儿,杜以云说:“你是侯爷,而我只是一个丫鬟,”她目中闪烁,“这个道理,是你教给我的。”
被踩碎的奢望,再也拼不起来,她已经认清现实,她的骄傲决不允许她再犯这样一次错。
楚承安攥住她的手腕,他深深吸了口气,目中沉沉。
巷子外有路人路过,朝巷子内张望,杜以云顾忌形象,压低声音:“你这样和我不清不楚,叫别人怎么看我……我数三声,你再不放手,我、我明天就立刻找户人家嫁出去!”
她这话是顶不负责的,又十足的任性,只是楚承安的目光让她心虚了。
“一。”
“二。”
“……三。”杜以云说得极快,楚承安放开手,他问:“你要嫁给他人?”
“我嫁给谁,你管得着?”杜以云赌气地说完,逃也似的跑回院子。
楚承安站在原地,好像在想什么,也好像什么都没想,心里那根弦已经崩到最紧,唯有揽住杜以云的时候,才能松下心神。
可是她不在身边。
他有些心不在焉,就连皇帝想指婚公主给他,他都没有斟酌措辞,以心中有所属直接拒绝了,好在皇帝不恼,这件事在朝臣间传开,直道侯爷胆儿大。
过了几日,楚承安的魂儿好像被落在小巷,仍没回,周鞍如以往来禀报,今天却吞吞吐吐的脸色不太对,楚承安手指尖把弄着毛笔,说:
“说吧,出什么事了。”
周鞍小心翼翼开口:“暗卫来报,说是杜姑娘,要出嫁了……”
咔哒,楚承安捏着笔的劲道拿捏好,笔折了。
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心里的弦也崩到极致,也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