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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影只觉胸口像有只手伸进来用力搅拌,将他的血肉神智搅在一起,整个人天旋地转站立不住,只能下意识扶着身旁残垣支撑。
那原本已经倒塌一般的墙壁,有如神仙变法,忽然恢复原状。
簇拥在他周围虎视眈眈,迫于符剑暂时不敢寸进的恶魂,也在眨眼之间倒退消散,须臾无踪。
放眼四望,宅基重立,废墟新启,地缝弥合,血网消遁。
一切竟似回到灾难未曾发生之前。
但为了这个结果,他们要付出什么代价?
朱鹮居高临下,发现血雾还在,只是规模远没有那么庞大,李恨天尚未完全祭阵,半身依旧在血泊里,看上去应该是阵法即将完成的时候。
这时的李恨天应该是最虚弱的。
他没有犹豫,剑光化作惊鸿流星,掠向满脸恨意决绝的祭阵人。
在朱鹮之后,碧阳君流露出一瞬的迷惘和震惊,似乎难以置信天地间有人真能逆转时空。
但他毕竟是大能修士,在凡人看来再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也只是脑海转过一个半个的念头,旋即作出决定。
一道白龙云影腾空而起,寻龙不至刀随着主人的心意指引,紧随其后,也杀向目标。
一剑一刀,一前一后,从李恨天半身穿胸而过。
他呕出一大口血,面色惊疑。
不可能……
李恨天自忖算无遗策,阵法必成,绝无可能出现纰漏。
他的脑海混混沌沌,许多画面碎片一闪而过,须臾是血雾滔天,长安城人畜不留,须臾又是南岳洞天这些平日眼高于顶的修士个个都是一身血肉模糊涕泪翻滚,求饶痛苦不已。
他喘息着,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眼前的结果。
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五郎!”
黑猫从远处竭力奔来,在濒死之人眼里,却仍像在慢慢挪动。
“你走……”
走得远远的。
找处地方隐居修炼也好,从此不问大道当一只普通的猫也罢。
不要跟着他,不要过来。
他刚张口,刀光再度劈下,将他裂为两半。
剧烈的光芒迸开,血肉之躯顿成齑粉。
李承影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见头顶本已消散的乌云再度聚拢,四面八方汇向谢长安所在的头顶,云团隐隐闪光,远处又有滚石作响之声。
他心头像被人极粗暴揪起来,呼吸一滞,连动作都僵住了!
李承影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抬头望去!
“谢长安——”
没事的时候,他姐姐长姐姐短,偶尔还玩闹似的喊师父,虽然从来都没有拜过师。
谢长安自然也从没当过真。
唯独此刻撕心裂肺,他喊的是谢长安三个字。
谢长安恍惚了一下。
这世上从未有人用这种语气喊过她的名字。
第一道雷光落下时,她已丧失任何应对的力气。
噬神镜在耗尽最后一点灵力,将整座长安城送回一个时辰前,就彻底破碎消散。
而用镜者更是反噬其身,内伤沉重,识海空空,灵力荡然无存。
雷光擦过她的发尾,将几缕青丝灼成焦黑。
她从半空落下,在即将重重跌落地面之际,被一只手臂拖住。
对方帮她缓冲分担了一半的冲势。
李承影一口血呕在她的前襟,将她的红衣染得颜色更深。
谢长安无奈,很想说你不如先顾好自己。
但她没来得及说出口,因为第二道天雷再度落下!
李承影拖着她及时翻滚开。
下一刻,雷光砸在谢长安方才落地之处,将地面砸出一道三尺见深的坑缝。
如果说刚刚的天雷是长安城变故牵引上天感应,现在这道追着她砸的雷劫就绝不是偶然。
这是冲着她来的。
因为噬神镜。
逆转时空是逆天之举,哪怕她仅仅只是逆转长安城回到一个时辰前,这也是天道所不能容忍的。
原本注定会死的人没有死绝。
原本应该夷平的长安城虽然无法恢复到之前完好无缺的模样,起码还能保存大半。
李恨天计划失败,却起码有一半人的命数,被她倒转乾坤所挽救了。
顺天者昌,逆天者亡。毋逆天道,则不失所守。
如果她扛不过天雷,又会失去什么?
谢长安气息沉沉,神智混沌,四肢百骸如有铁链跗骨禁锢,不得解脱。
她眼睁睁看着第三道天雷在她头顶拨开遮掩的云层,朝她露出狰狞面容。
然后,视线被耀眼的白光占据,刺得眼睛生疼。
离梦城里她也曾对抗天雷,当时一腔热血毫无畏惧,时至今日死过一次,又身临其境,才知道幻境终究是幻境,再逼真也比不上真正的天劫。
那种天道之下无所遁形的威压,能逼得人神识熄灭,喘不过气。
哪怕有心挣扎反抗,也提不起一丝灵力。
她不由自主闭上双眼,迎接即将降临的宿命。
一具温暖的躯体覆在她身上,紧紧抱住她,用力翻了个滚。
天雷落下。
谢长安感觉压在身上那人重重震动,好像被人猛力从背后推了一把!
血一滴又一滴,落在她脸上。
“别动……”
见身下之人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还想挣动,李承影只能开口,用剩余不多的力气紧紧压住对方。
他嘴里含着血,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一张口又有大捧的腥红吐出,浇了谢长安半身。
“我可没,占你便宜……只是想试试,果然,再等等……”
他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谢长安竟能悟出他的意思——
李承影觉得这天劫既然是冲着她来的,那么只要他帮忙挡在身前,谢长安就能平安度过。
两具身躯紧紧抱在一起,血腥气无时无刻充斥鼻息,仿佛浸染在血泊之中。
但,三道雷劫之后,果然没有第四道了。
而且第三道雷落在他身上时已经减弱许多,否则以李承影的凡人之躯,别说还能说话,怕早已化为齑粉。
但饶是如此,这样的威力也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我赌对了……”
李承影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唇齿俱红,形容惨烈。
“我是个命数将尽之人,这些年浑浑噩噩,只余躯壳,已是半身踩在阴阳之界……咳咳,天道只怕将我认定为必死之人,天雷如何还会落在一个死人身上。”
美人眼睛微光波澜,冰冷不再,好看得仿佛是错觉。
他轻轻叹一口气,想伸手去盖住,却没力气了,刚抬起就滑落下来。
至半途,手竟被紧紧握住。
冰冷血腥。
分不清是谁的血,全混淆湿黏一起。
“别这样看我,我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英雄,只是先前,先前说要拜你为师,总要拿出点诚意来……”
他侧头吐出一口血,感觉反倒舒服不少,便坚持把话说完。
“你因我与他生得相似,总对我有些偏见,现在能证明、证明……再说了,我也绝不是他,起码他不会像我这样,为了你命都不要……”
谢长安艰难道:“你用拜师和喜欢美人这两个借口,帮多少人挡了天劫?”
李承影扑哧一笑,却呛咳出声,差点又是一口血涌上喉咙。
“就你一个。”
不远处的天工炉,烟气流出,有形无形飘过来,一点点渗入谢长安的指尖。
那是她先前灌注进去,令天工炉吸纳魂魄的灵气。
方才噬神镜运转,长安城回到一个时辰之前的状态,魂魄跟着倒退,寄存的灵力却依旧留在天工炉内,此刻经过炼化,反哺回来,竟有种伐筋洗髓,灵台旧尘尽去的清明。
识海伤魂修复,留天剑感心而动,金缕伞撑开悬浮头顶,光华流转,协灵通气,三者隐隐有相融之象。
之前不得其门入道的苦恼,此刻迎刃而解,再无半点阻碍。
红衣无风飘动,伞剑魂在辉光中融合,最终凝为一珠,落入谢长安眉心。
她手指微动,翻身而起,搂住李承影,将他安置在墙边。
灵力丝丝缕缕通过指尖注入李承影身体,为他梳理受伤的内腑。
“你与他完全不像。我不肯收你为徒,也不是因为他。”
“那,是什么缘故?”
李承影浑身虚弱,只觉头顶天光炫目。
他望着对方因修为精进而越发耀眼的容色,心道自己这道天雷挡得挺值,否则美人脸上平白多一道伤痕,那该是如何的令人心痛惋惜。
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差点就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鬼了。
“大王!!!”
狐狸不知从哪发现他们踪影,一路狂奔而来,大老远就开始哭丧。
“你没事吧,人家来迟一步,杀千刀的狗贼又挖我墙角!”
李承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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