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五章

自古以来功名利禄一直是世人难以割舍的东西,初见在懂事之前就被教育要对其嗤之以鼻,生得云淡风轻,死得光明磊落,可在肖巍家住了好些日子,他才刚刚懂得权势和金钱的好处。

尽管身为将军肖巍已属清廉,但那偌大的庭院,如花女眷,锦衣玉食和宫里宫外各路而来的宝物,着实足以让自以为大手大脚的莫初见感到目瞪口呆了。

小新阳懂得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他自然也懂。

不管肖巍如何大方,莫初见都拒绝拿他一丝一缕,只是住了间不大的厢房,早晨出去练剑,晃悠到傍晚吃饱了饭回来洗洗睡睡。

虽然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但弄伤夏笙的事情真的给了他很大的刺激。

悔恨无处发泄,再去吃喝玩乐负罪感便只能越发严重,一段日子郁闷下来,初见的人倒是老实了很多,大多数时间都花在研究穆子夜给的剑谱上,指望着再遇到两位师父的时候,能够因为刻苦而得到他们的原谅。

——

这日莫大爷又满身疲惫的迈进了将军府的大门,却意外看到总是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肖巍,他正在前廊的梅树下徘徊,微微低着头,步履有些沉重的感觉。

好奇的走过去,初见喊道:“肖大哥,你在干嘛?”

肖巍抬头怔了片刻,微笑说:“没做什么,想事情呢。”qula.org 苹果小说网

初见没有追问的习惯,只是问他:“那你吃饭了吗?”

肖巍摇头:“回来的突然,便没让他们准备。”

晃了晃手里的竹篮,初见笑道:“我买了那个店的水饺,给你吃吧,还热着呢。”

原本打算当夜宵的美食,不过就便宜了你吧,他暗自打算着,没想肖巍却摆摆手:“不用了,我没有心情。”

这下初见就傻了,皱着小眉头跳到长廊的扶手上问:“你到底怎么了?干吗天塌下来的样子,和我说说没准我可以帮你呢。”

肖巍揉了揉眉头,走到初见面前无奈的笑:“是朝廷上的事,你没办法。”

“谁和你做对?还是皇上欺负你了?”初见疑惑。

“东洋人又发动突然进攻,我们防守积弱,溃不成军。”肖巍忽然说了出来。

“啊?那个真希公主不是走了没两天吗?”初见吃惊道。

“所以没有谁对此作出过准备,再追中岛真希,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肖巍痛苦的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收复的失地,又落于敌手,可怜那里的百姓恐怕真的要家破人亡了。”

初见不忍心见他这个样子,伸出细细的手指抚平肖巍的眉头,轻声问道:“那是皇帝要你再去前线吗?”

肖巍苦笑着拉下他的手:“如果这样就好了,今日皇上要御驾亲征。”

——

次日,宇清帝便发布了亲自赶赴战场的消息,一时间闹得百姓们议论的沸沸扬扬。

云朝数百年来都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十几年以前,就连暴动都少见。

而如今频频发生战事,皇帝举起平复大旗,无异于成了安抚民心的绝妙办法,可惜太过危险。

安然在朝上无视于众大臣的反对,毅然决定了这个做法,恐怕东洋人如今也会处于震惊和惴惴不安中。

肖巍强烈要去随皇上同去,却被宇清帝拒绝,留于京师和众大臣共同处理政事。

初见发现忠、孝、仁、义这些早就濒于灭绝的品质,很容易便能在肖巍身上找到,每日从公众回来,无论一天顺不顺利,他都会有些愁眉紧锁,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

某夜莫初见睡梦中忽然惊醒,觉得外面有异动,立刻警觉起来跑到到院子里巡视。

冷的哆哆嗦嗦找了几圈,才发觉是肖巍在月色中练剑。

师父告诉他,一个人行剑的路数,往往能体现出他的性格。

如果说蓝澈的剑法是落花缤纷的美丽与凄绝,那么肖巍的剑法则会让人想起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即便在这被黑暗笼罩的宅院,也是那般恢宏大气。

傻傻的看了会儿,初见忽然玩心泛滥,拿起自己的剑便攻了上去。

他的功夫全出自穆子夜的手笔,自然是干脆利落,与其说是寒影凛凛的武功,不如说四处都通透着行墨作画的洁净气质。

剑法这个东西,一但可以用洁净来形容,那便是很可怕的东西,没有任何拖沓与繁琐,招招都有所归属,换言之直攻要害。

肖巍下意识的接招,发现是初见,才收了杀意,却也没有怠慢,一时间两人在院间此起彼落,只闻得武器相触的清响,打得倒也尽兴。

看到初见只穿着单薄的睡衣,肖巍又忽然收手,退了一步躲开他的剑说道:“你怎么出来了?”

“我听到声响,还以为有坏人呢。”小狐狸晃晃尾巴。

“这里并不是每日都会进贼。”肖巍有意说道。

听闻他又拿盗药的事情取笑自己,莫初见不高兴的强调:“我可是好心。”

肖巍笑出来,俊朗的容颜在月色下很是明媚,转身拿起放在石凳上的绒毛披风给初见罩上,嘱咐他道:“这里的安危由我负责,你安心去睡便是,下回不要穿这么少出来。”

两人离得极近,肖巍刚刚习完武,身体自然很温热,高而挺得鼻梁上还沁着细小的汗珠,莫初见抬着美丽的眼睛看了看,看到他的眸子和自己对视,忽然脸颊就有些红了。

他们望着彼此,竟都没说话。

肖巍许久才笑出来,摸小动物似的摸了摸初见的脑袋:“去睡吧,不然明日你就起不来练剑了。”

话毕便拿着自己的长剑,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莫初见站在原地疑惑,刚才他为什么不亲自己呢?

转念又自抽耳光:像那么正经的人,恐怕即便是自己主动他也不会接受。

真是个笨蛋,肖巍大半夜的在这里练剑,肯定是因为皇帝御驾亲征的事情心里不好受,自己竟然连句安慰的话都不知道说。

没前途啊没前途。

小狐狸耷拉下尾巴,恹恹的回房去了。

——

比起京城的安逸,此时此刻的兖州陈家村,却是尸横遍野的惨状。

东洋人洗劫了这里,大概是因为军队数量的关系,并未将其占领,而是选择了屠杀。

刀起刀落,竟然不留半个活口。

冬日的海风刺骨的寒冷,吹荡过这个渔村,那声音如同死者的呜咽,让人忍不住心惊。

一抹红影出现在了破落的村子的角落。

仔细看去,精致的和服衬着美丽的容颜,竟是日本公主中岛真希。

她只是独自前来,看到眼前那些坍塌的屋子和一簇簇透着死亡气息的野火,眉宇间生出了很多不忍,因而轻皱起了眉头。

真希慢慢的走到并不平整的路上,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哥哥竟然做出了这样残忍的事情。

难道真的如林喻岚嘲笑的那样,他们东洋从来只知道忠孝,却没有半点为人的慈悲。

不是,不是这样的。

哥哥明明对自己很温柔,对下属也是一副和善的模样。

但他还是杀了他们。

真希蹲下去,颤抖的伸出手来,合上了一个女人不瞑目的双眼。

刹那间已经净透了的村子,竟然响起声稚嫩的怒喝。

“坏女人,你不许动我娘!”

她诧异的回头,看见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因为贫困而身体干瘦,脸也烟熏火燎的脏兮兮。

只是那双还属于童稚的眸子里,透出了不属于那个年龄的神采和愤怒。

真希回过神来,露出很干净的微笑:“小孩儿,我不是坏人。”

也许是她的汉语太过于纯熟,小男孩渐渐的露出了疑惑,而褪去了开始的敌意:“你是东洋人吗,为什么穿着这样的衣服?”

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真希伸出手来唤他:“不要怕,过来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原。”小男孩老实的答道。

“这个村子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吗?”真希问。

他眨了眨大眼睛,忽然满脸委屈的颤声说:“爹,娘……还有乡亲们,都被东洋人杀死了,我害怕,藏在了锅里才没有被他们发现……”

说了,清澈的泪水便从脏兮兮的小脸上滑落。

“你知道那些人的领导是谁吗?”真希皱眉问道。

“不清楚,只是有乡亲说太子什么的……姐姐,东洋也有太子吗?”

忽然很愤怒的起身,真希拉过他,美丽的眸子里透出凌厉的神色,冷声说道:“和我走,我带你去取讨回公道。”

——

从小在村子里长大,阿原没见过外面的世界,自然也没见过这么好看又这么厉害的女人。

她衣服的色泽是那么的鲜艳,在这深冬时节就像一团火焰,夺目而明亮。

东洋人明明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她却能眼睛都不眨的快步走入他们恐怖的军营,面无表情的穿过每一个持刀而立的士兵。

手被紧紧地握着,阿原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了。

真希没有理睬守候在外面地副官,径直走进最里面的华丽帐篷。

几个男人正在那谈话,最中间的年轻人和她长得又那么一些相似,都是精致美丽的容颜,只是加上了英俊而阴郁的气质,高挑而结实的身体穿着日本的战服,看起来很恐怖。

“哥哥。”真希低着声音叫道。

研究战事的中岛司看到许久未见的妹妹,嘴角牵出丝微笑道:“真希回来了,你们先出去吧。”

因为他们说的都是日语,阿原听不大明白,只是很恐惧的躲在这个姐姐后面,瞅着那些可恶的敌人们鱼贯而出。

“阿原,是不是他屠杀了你的乡亲?”真希低头问道。

“我……没见过他。”阿原胆小的摇了摇头。

中岛司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很邪气的微笑着单膝蹲到阿原面前,说:“小朋友,你是兖州的吗?”

阿原点点头。

中岛司又问他:“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的乡亲都要死呢?”

阿原吓得缩了脖子。

真希有些愤怒的站到他们中间,质问中岛司说:“我也正要问你,为什么要屠城?!”

拍了拍膝盖,中岛司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冷酷的微笑:“因为我抓到了个刺客,很不巧,他正是兖州人士,敢在这种时刻耽误本太子的时间,难道不该给这些支那人一点教训吗,如此卑贱的生命全部在眼前凋零,也是件很美丽的事情啊。”

阿原听他说完,立刻两眼红的冲上去骂道:“你是坏蛋,坏蛋!你杀了我爸爸妈妈,拿命来!”

他不过十个手无寸铁的孩子,再发狂又能有多大力气,被中岛司抬脚狠踹,便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吐出口殷红的鲜血。

真希很心疼地抱起阿原,见他咬着牙坚强的没掉眼泪,才把愤怒的实现投向中岛司:“你实在是逃过分了!这些百姓又有什么错误,他们是无辜的,得民心者得天下,你这么做,即使占领了汉人的土地,也迟早会被赶出去的!”

中岛司不以为然说:“让你去了趟京师,到长出许多不必要的同情,是不是愚蠢的汉人把你也变得愚蠢了?”

真希痛心的叫了声:“哥,你不怀有仁慈之心,迟早是会失败的,汉人不会服你的!”

“这无须你操心,真希只要快快乐乐的生活,等着出嫁便好了。”根本没把她的话听进去,中岛司冷漠的说这话,转身便坐到桌前微笑道:“把手里的脏东西扔掉,拿着它做什么。”

自小受到过相同的教育,中岛真息又十分喜欢汉人的文化,并不是个眼界狭隘的女子。

她明白父亲和哥哥都不希望自己参与政事,也从来没有认真地考虑自己的意见。

无力的感觉从心中蔓延开来,下意识的抱进了手里的阿原,真希愤怒的扔下句话,转身便走。

“坏事做多,会报应到我们身上的。”

看着消失在帐篷门口的美丽倩影,中岛司托腮而笑,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画有战事的地图上去,开始皱眉思索。

——

温热的水在寒冷的空气中冒着腾腾的白气,真希洗了洗手绢,很细心的给阿原擦洗着他那瘦弱的身体。

今年已经十九岁了,仍没有结婚。

她喜欢孩子,大夫却说公主身体羸弱,不适合生育。

因而总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善待每一个幼小的生命,她比很多人更清楚,孩子是多么的珍贵,远远超过这世上的权利与财富。

阿原泡在舒服的木桶里,很怯弱的看着真希,忽然问道:“姐姐,你也是东洋人吗?”

真希点点头,反问:“你怕我?”

阿原回答:“不怕,姐姐和他们不一样,姐姐是好人。”

忍不住轻笑出来,真希扶着他从桶里出来,用大大的柔软棉布擦去阿原身上的水珠,拿起旁边的新衣服想给他穿上。

没想到阿原恐惧的向后退去,结巴道:“我不可以穿……你们的衣服。”

真希叹了口气,拉过他耐心的劝说:“你恨日本,这无可厚非,我若是你也会痛恨不已,可是孩子你要活下去,现在除了我没有人可以保证这一点,难道你要在军营里穿着汉人的衣服走来走去吗?他们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

“我……”

“阿原,生命是最重要的,没有生命,你什么都做不了,相信我。”真希摸了摸他湿润的长发,开始给阿原穿日服。

小男孩还是不情不愿的地深锁着眉头,一直暗里和真希较劲。

“你们的皇帝要亲自来打仗了,只要有机会,我会把你送回去的。”她无奈淡笑。

还留有童稚的眸子里顷刻散出惊喜的光彩,阿原有些不敢相信,拉住真希追问:“皇上真的回来吗?他会来兖州?”

“真的。”

“我好想见他一面哦,娘说,我们这个地方穷,已经好多年没有大官来过了,何况是皇上呢。”阿原兴奋的说。

“你想见皇帝做什么?”

“我……”阿原刚想回答,又想起真希的身份,有些语结。

真希何等聪明,又怎能看不穿一个孩子,她若无其事的笑道:“你想报仇是不是,你想告诉你们的皇帝,东洋人是怎么无耻的杀害了云朝的百姓,让他替你主持公道,对吗?”

阿原低着头,没有吭声。

“你放心,他比谁都恨我们,而且这一次,他会赢得。”真希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阿原在原地很局促的看着这个了不起的姐姐注视着一副画的背影。

画上的是一个将军,带领着无数士兵在飞驰赶路。

旁边还龙飞凤舞的写着很多字,但阿原看不懂。

真希凝视片刻,轻声道:“这是你们汉族的英雄,他叫岳飞。”

阿原闻言,兴奋的大叫说:“我知道,我知道,村里的先生讲过他的故事!”

真希立刻微笑:“那你可会背岳飞将军所书的《满江红》?”

阿原摇了摇头。

真希弯起优美的嘴角,轻声念道:“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虽然不知道她念的是什么意思,但傻傻的听着,阿原却凭空生出许多激扬的情绪来。

感慨着这些英雄气概,真希悠悠的叹道:“岳飞不遇名主,尚且流芳百世,而肖巍深得皇帝宠幸,宇清帝和他一样,不肃清边关誓不罢休,纵我日本再强大善战,又有几成胜算呢,阿原,你暂且就等着回家吧。”

——

不出中岛真希所料,皇帝御驾前线,不仅众将士军心大振,就连老百姓也排起了长队,渴望一睹真龙天子的风采,都纷纷自发的组织起来,阻止着东洋人的明攻暗战。

原本已成定局的战势倾刻逆转,安然所带的中央军训练有素,皆骁勇善战。

十日之内,攻下包括兖州在内的数十城,潇洒凯旋。

中岛司带领军队后退了许多,却也并未太过愤怒与沮丧。

毕竟战争才刚刚开始,谁胜谁负,是不会这么早决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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