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节

涟漪倒影重重,映出枫下舞剑的少女。

薄念慈靠在枫树上,目光不聚焦地赏着如生生不息燃烧的烈焰般的枫叶,偶尔瞥一眼树下练剑的令梨。

偶尔一次又一次,他没有意识到飘落的红枫在某一瞬间之后再没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不聚焦的红眸渐渐显现出黑发少女的影子。

重复无数次的基础剑法有什么好看的?有必要同一招式练成百上千次吗?真努力,像下一秒手臂要废了一样。

奇怪的腹诽一句句自薄念慈脑海中冒出,令梨练剑练了多久,他默不作声地看了多久。

月上云梢,天色渐暗,令梨呼出一口热气,剑尖插回鞘中。

“总算把早晨耽误的时辰一起补回来了。”令梨满意地伸了个懒腰。

剑道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就算天塌下来,令梨该做的日课还是要做,谁也别想阻止她一颗内卷的心。

修仙之人不染尘埃,令梨清清爽爽地活动了一下身体,左顾右盼。

“咦,回房间了吗?”她仰头望向高大的红枫树,“明明看了一个下午,招呼都不打一声。”

练剑在令梨眼中有趣,在大多数人眼里枯燥得要命,薄念慈那么没耐心一人,竟然不声不响看她练剑看了一下午。

难道他有一颗弃魔修剑之心,预先观摩学习?令梨摸摸下巴,猜不透复杂男人的心思。

薄念慈回房间也好,他不在令梨还自由一些,又可以继续蹲在水池边凝望锦鲤。

“小东西们。”令梨摸摸傻乐地凑到她脚边让她摸鱼鳞的一只金红锦鲤,“昨天晚上有只恶鬼进了院子,你们是不是看到了?”

锦鲤: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你在问什么难为鱼的问题?

“若不是瓜瓜半夜把我叫醒,我都不知道有鬼偷偷放了死人鞋在门口。”令梨自言自语,“选我不选他,恶鬼竟然搞修为歧视,留不得它了。”

多过分,明明薄念慈才是洞府的主人,为难她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人质算什么本事。

“你们说,它今晚还来不来?”令梨逗了逗锦鲤的鱼鳍,开朗地说,“我还没杀过恶鬼呢,剑砍在它身上是什么感觉?是切开薄雾的无实感,还是划开猪油的丝滑感?”

锦鲤吐了个泡泡,鱼鳍拍了下令梨的手,游远了。

令梨没了聊天的鱼,也不沮丧,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冰冷的池水,脑海编织一个捉鬼大计。

恶鬼隐蔽气息的本领远在令梨之上,连掌握洞府禁制的薄念慈都未曾察觉它的到来。

死人鞋隐蔽气息的功夫也不错,可惜杀性和恶念太重,瞒不过身为杀戮剑剑灵的令瓜。

“恶鬼既然修为歧视,想必是知道薄念慈大乘期的恐怖修为,不愿将之惊动——不,不对!”令梨一个激灵,恍然大悟。

“若我被死人鞋引诱,推门出门的动静怎么可能不吵醒薄念慈?他半夜看到我梦游,第一反应是什么?”

杀了令梨?不,她住在贵客房,是薄念慈亲自捉回来的客人,就算令梨梦游到他床上蹦迪,薄念慈都要留她一口气。

“穿上死人鞋,引渡死人渊……”令梨喃喃自语,“穿上死人鞋的我被控制着走向死人渊,薄念慈不会杀了我,那么他只能——跟上来?”

“恶鬼是为了引他过去,才在我门口放的死人鞋!”

破案了,侦探小梨稳定发挥,恶鬼盯上的压根不是令梨,是绑架她的绑匪。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朋友之间也有分寸二字,随随便便控制别人梦游的行为太恶劣了,令梨不屑与之为伍。

令梨冥思苦想破局之法,想到锦鲤在她脚边游了几个来回,一无所获。

“等等,恶鬼的目标既然是薄念慈,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在这里苦想?”令梨猛地站起身。

这是他的问题,不是令梨的问题。她再怎样是个贴心的人质,也不必为绑匪思虑至此。

薄念慈那么好看的一颗脑袋,总不能是摆设吧?

令梨赞同地点了点头,她整理好袖口的褶皱,大步走向薄念慈的房间。

叩、叩。

两声叩响,令梨敲下第三声的手刚刚触到门上,门扉突然向内敞开。

她措手不及,差点摔在地上,全靠多年修炼的核心力量稳住了平衡。

幼稚!令梨在心里斥责一声,踏入房间。

薄念慈倚靠在贵妃榻上,姿势没个正形,但他生得好看,闲闲散散时更添几分慵懒的味道,让人看得生不起气。

“有事?”男人掀了掀眼皮,暗红色的眸子看向令梨,“我只给你一句话的时间。”

令梨:什么?

她有好多话要说!

从侦探小梨如何运用超神入化的推理能力还原事情真相、找出凶手阴谋,到死人鞋事件令梨被牵连的无辜和薄念慈应该对她有所补偿,再到她希望薄念慈动动他漂亮的脑袋想出应敌之策——令梨有这么多话要说!

一句话的时间能说什么,连开场语都不够。

薄念慈说只给她一句话的时间,多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行,不许令梨讨价还价。

“一句话、一句话的时间……”令梨头脑风暴,“要说就说最重要的事情,说一切的大前提!”

恶鬼和死人鞋半夜才会出现,定然会出现在令梨所在房间的门口。如果她要拉薄念慈下水逼他认真解决问题,必须把一个人的不眠夜变成两个人的不眠夜,把他绑上贼船!

“我!”令梨深吸一口气,脱口而出,“我今晚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作者有话说:

小梨:是你只给我一句话时间的

二月恢复日更!谢谢宝贝们的包容,我们每天18点不见不散~

第86章 修仙第八十六天

◎身正不怕影子斜◎

夜风卷起飘落的红枫, 沙沙刮过敞开的房门。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鸦雀无声的寂静中,令梨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不至于吧, 薄念慈被她震撼到连呼吸都暂停了吗?

令梨脱口而出的话可不是未经大脑,一句话的功夫凝缩了她头脑风暴的智慧结晶, 硬生生在薄念慈苛刻的定时内挑出了重中之重的重点。

别小看她的请求, 这可是令梨今晚全部计划的基础。万丈高楼平地起, 不打好地基一切都是纸上谈兵, 包工头小梨深谙此道。

“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开了个头之后, 后面的话越来越好说,令梨记恨薄念慈只给她一句话时间的刻薄,既然他只想听她一句话, 她就只说一句话,满意了?

令梨正气凌然地站在薄念慈面前,她身正不怕影子斜, 要多坦荡有多坦荡, 仿佛刚才放出问题发言的那个人不是她而是薄念慈似的。

难挨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虚空中的威压如湿度极重的黏稠雾气压在令梨肩上。

她巍然不动,脸上毫无心虚之意:她的发言时间结束了, 现在轮到薄念慈的回合, 他不接话,她就一直待机, 看谁熬得过谁。

是他不问前因后果只许令梨概括性发言, 现在知道后悔了, 茫然无措了?

晚了, 那个满腔热血想与当事人分享推理思路的侦探小梨已然埋葬在土地里, 如今站在这里的是谜语人小梨!

令梨心中涌上重生的热血, 敞开的门扉外吹来的夜风丝毫不能吹熄她火热的头脑,反而让她越来越精神,明眸亮而有神。

漫长的拉锯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薄念慈缓慢地、忍无可忍地呼出一口气。

“我看你是今天过得太舒坦了。”他抬手,敞开的门扉轰然合拢,无形的结界笼罩房屋,密不透风地将之囚.禁。

薄念慈站起身,红衣垂拖在银狐皮毛铺就的地毯上,颀长的身影挡住红烛摇曳的烛光,于墙壁上映出清晰的影子。

“和我一起睡?”薄念慈讥讽道,“可以啊,看你细皮嫩肉的,扒下来也是张好褥子。”

令梨浅浅吸了口气。

这个人的思想好血腥好少儿不宜啊!

“睡”这个字有那么多种解释的语境,他偏偏挑了最惨绝人寰的一种。

但薄念慈说“可以”,是答应了?

应该是答应了,封锁房间的结界可没有放令梨出去的意思。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令梨满意点头,她心一向很大,“尊者不计前嫌懂事明理,不枉我坦诚相待同舟共济的情谊。”

虽然薄念慈的阅读理解能力过于血腥暴力了一些,但只要结果如令梨所愿,过程中的扭曲不重要,小问题。

令梨无视了薄念慈剥皮抽筋的恐吓,走上前压低声音,这样那样又那样这样的叙述一番。

“阴谋!毫无疑问是针对你的阴谋!”侦探小梨从死人鞋的推理讲起,一路讲到身为人质的她有多无辜有多殃及池鱼。

令梨义愤填膺道:“魔域之尊岂容恶鬼亵渎?这不单是对尊者的蔑视,更是对正魔两道友好关系的挑衅,其狼子野心昭然若视,论理当诛!”

她义正言辞,言之灼灼,大气凌然,泰然正气驱散了夜间的寒意,薄念慈烛光昏黄的寝屋仿佛被令梨的正道之光照亮,满屋亮堂。

正道气息太浓,魔修容易过敏。

薄念慈抬起手,扶住隐隐作痛的额头:“……你来,是想说这些?”

令梨:“是啊,不然呢?”

她茫然地眨巴眼,不懂薄念慈的疑问从何而来。

令梨肯定是有正事才来找他的呀,否则还能是什么?人质闲得无聊想和绑匪抵足而眠,讨论人生和哲学?

若是想找人说话,令梨干嘛不和瓜瓜聊天,要薄念慈有什么用?他一张嘴说不出半句能听的话,半点不讨令梨喜欢。

若是薄念慈愿意闭嘴,令梨盯着他的脸倒是能看一天都不腻,但她不是肤浅女人,男人只会影响她拔剑的速度!

令梨的反问茫然而真挚,她叙述的内容重要且可靠,以人质的身份为绑匪考虑到这一步,薄念慈几乎要承她的情了。

几乎。

男人微俯下身,勾勾手指示意令梨靠近。

令梨不明所以地上前一步,被他捏住脸颊。

薄念慈手下用力,直到令梨忍不住张开嘴,隐约看见舌尖,才不紧不慢地说:

“这条舌头,我帮你换掉可好?”

令梨眼睛睁大,唔唔说不出话,脑袋左摇右晃。

“不想换?”薄念慈佯装讶异,“那你告诉我,话都不会说的舌头,留着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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