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说陈二狗,贾赦肯定想不起是谁。
在乡野之间,陈二狗,李二蛋,王虎妞,都是很寻常的名字。
一来是贱名好养活,
二来乡民文化程度不高,
取名比较随意,能区分谁是谁就行。
但陈二狗与斥候伍长联系起来,意义就截然不同。
贾赦对他有印象。
陈多福,是多子多福。
还是贾赦帮忙改的名字。
陈二狗是老实憨厚的农家子弟。
原本是没有机会进斥候营的,因为脑子不够活络。
但他与哥哥陈狗都生得一副好脚板,不仅奔跑的速度快,耐力还持久。
憨厚的外表,也是很好的伪装。
兄弟俩都被破格录取。
在战时,斥候主要刺探军情。
但是在西北边疆,真正两军对峙、开启战争的时间很少。
更多的时候,是双方互派死士、间谍。
搞搞破坏,刺探刺探情报。
大约在景泰三十二年前后,西胡新王登基,王位不稳。
谋划着突破长城关隘,来中原大地捞一波。
钱财多少不重要,只要能踏入长城之内,新王的威望就立起来了。
这份紧急的军情,是陈二狗九死一生带回来的。
战后论功行赏。
陈二狗自觉能力不足,只求担任伍长职位。
一应财货赏赐,都托商队送回了老家。
伍长再小也是官儿。
再二狗二狗的叫着,就不合适了。
贾赦问他有什么愿望。
他说想多生儿子,生闺女也行。
多子多福。
在花名册上,陈二狗改名为陈多福。
时隔十多年,贾赦对陈多福还有模糊的印象,隐约记得那张朴实憨笑的大圆脸。
一个能把情报塞进血肉里面,
遍体鳞伤,跋涉数百里挣扎求生,
大小战事经历过几十场,
荣耀退役的征西军精锐斥候,
他造哪门子的反?
“地图——”贾赦猛然喝道。
书房侧壁的繁多书架被推到一边,隐藏着的大汉新朝疆域全图被打开。
接着是一副又一副细致的图录。
白湖泊是个小地方,很快被查到。
贾赦对比了地形地貌,伸出手指比划了大小,气得一拳头砸在墙上。
白湖泊的水域辽阔,但是湖中能立得住脚的岛屿,小的可怜。
面积还不足荣国府十分之一。
四面环水,是兵家死地!
陈多福在西疆摸爬滚打了近二十年。
一个精锐斥候,岂能看不出来,白湖泊根本不是立身之地?
这不是造反!
他是在求死!
贾赦的声音,带着无边的寒意:
“去把人给我带回来,让贾狼亲自去!”
“赶在平叛的府兵到达之前,把征西军退役的袍泽,从反贼窝里捞出来。”
“都带回荣府,我要听他们亲口解释——到底受了什么委屈?为什么要造反?”
征西军裁来撤去的,只余下八万多兵马。
又被拆成了三支,每支不足三万人。
把精锐将士送去南疆,去添南海香木的坑,还嫌不够?
退伍的士卒,被逼的扯旗造反。
贾赦要替征西军的将士去皇宫问问:日子还能不能好好过?
在边疆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合该流血又流泪?
贾虎接到命令,快速闪出了书房。
白湖泊距离神京不过两百余里。
以贾狼的脚程,三五天就能返回。
贾赦收敛起气势,压抑住胸中怒火,抓起人参、何首乌、黄精,胡乱的往嘴里塞。
说到底,还是因为实力不足、权力不够大。
荣国府的名号摆出去,已经镇不住场子。
放在十年前,二十年前,谁敢对征西军的士卒放肆?
荣禧堂的低气压,延续了好几天。
贾迎春都不敢跑来向贾赦撒娇。
刑姨娘陪在宋引章身边,陪孕妇聊着闲话,同时抚育小惜春。
紧张的气氛,直到贾狼回来复命,攀升到最高点。
贾狼是一个黑瘦黑瘦的小伙子。
其貌不扬,丢进人群里,一时半会儿都找不出来。
他回来的时候,身后空无一人。
“任务失败,请家主责罚。”贾狼单膝跪地请罪。
“为什么?难道他们连我这个少将军都信不过了吗?”贾赦问道。
“陈多福以下,十七人羞愧自杀,给征西军抹黑,无颜面见少将军。”贾狼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说道:“首级,都带回来了。个中原委,全在信中。”
“着甲——备马——”贾赦看完信,厉声喝道。
单人独骑,身着金甲,腰间挂着血淋淋的人头,气势汹汹的往皇城奔去。
“荣国府一等候贾赦,恳请觐见官家——”
“官家有旨——诏贾侯入建章宫觐见——”传信太监急匆匆赶到宫门口。
守门的千牛卫想要让贾赦下马,再将染血的包裹留下。
贾赦冷冷的看过去,一言不发。
那太监是个机灵的,急忙拦在中央:“官家口谕,特许贾侯武装入宫。”
得得得的马蹄声,穿过长长的廊道、恢弘的广场,直到建章宫前。
“微臣贾赦御下不严,特来请罪。”贾赦拎着首级,步入建章宫偏殿,躬身拜下。
有红袍太监从珠帘后走出来,隐隐拦在贾赦与官家之间:
夏守忠——生命值:22-23,技能:童子功(大成)。
“恩侯何罪之有?赐座。”官家微微摆手,“守忠,退下。朕信得过恩侯。”
“前征西军斥候伍长陈多福,聚众谋反,微臣携反贼首级而来,请官家治罪。”
“恩侯平叛有功,当赏!降罪之说,无稽之谈。”
“微臣实在不敢居功,心里闷得慌,有些话不吐不快。”
“但讲无妨——”
贾赦将首级抛向红袍太监,目视笑吟吟的皇帝,凄声喊道:“官家真的不怕守卫边疆的将士寒心吗?”
“恩侯此言从何说起?”官家收敛笑容,蹙眉问道。
贾赦一脚踹开碍事的太监,在桌案后坐下。
哐哐哐饮下三杯酒,抬起怒火沸腾的眸子,看向御阶之上的皇帝。
“一个斥候伍长,带着十七八人,在十几亩大小的岛屿上扯旗造反,官家可知晓是为什么?”
“因为被逼得无路可走了。”
“送回家里的饷银,被恶霸抢走。”
“老父老母喋血破屋。”
“妻子小妹被掳走,在县衙里被人凌辱至死。”
“不到十岁的儿子身中二十多刀,被抛尸荒野。”
“两三岁的女儿,冻死在猪圈。”
“欢欢喜喜从边疆退役的老卒,求告无门,无处诉冤屈,还被人追杀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这还不是特殊个例。十七八个老卒,各有各的苦。”
“扯旗造反,论罪要抄家灭族?”
“没有家可以抄了,没有亲族可以灭了。”
贾赦笑问皇帝:“边军将士真就低人一等,活该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