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寒风在这河北道显得更加刺骨瘆人,空中偶影噼里啪啦”听起来不很喜庆的爆竹声。此时,有一队人站在南朔县城门口,看着不远处新搭建的粮棚前,难民仍旧排着长长的队伍挨个领着救济粮,领了粮的人激动的赶紧回家趁新年到来之前吃上一顿饱饭,没领到的只得焦急等待着,就怕下一刻出现什么变故不给发粮了。
“殿下,还是回城吃口热饭吧,今夜可是除夕啊。”“是啊殿下,府里已备好年夜饭,还请殿下移驾!”秦之炎淡淡扫了一眼正心劝的户部尚书蔡泽、乌朔郡城主思伯南与旁边一直沉默低眉的南朔县县主李炳,没什么,只是深邃的眼窝因连日的熬夜有些深陷,看起来更加阴沉吓人。蔡泽面对这位比昊帝还难应付的太子殿下,不敢再多言,生怕哪句话错再惹怒了这位爷,那他蔡家几百颗人头就真真吊在炼刃上了。他低垂眉眼,原本圆润富态的脸也因奔波劳累显得憔悴不堪,自打出三个月前被抬出乾明宫后,他就一刻不敢歇,筹粮,押运,分配,由南到北,一路奔波,还没等他喘口气,太子又突然到此,无形中又给他增加了不的压力。他常年在军中历练,做事狠辣果断,短短三个月时间,因为贪污舞弊,他已经在这河北河南两道砍了十几颗人头,撤了不下二十个郡县级别的官员。看得蔡泽手脚发怵,亏得自己不是被他揪出来的,否则,他这颗项上人头怕是早就挪地了。蔡泽与他共处了三个多月,对这位主子的性子也摸得八九不离十,而他现在就更担忧他蔡家的未来,这位若是登基,他蔡家估计就到头了。思伯南眼角微瞥,一抹不易察觉的鄙夷一闪即逝,他躬身道:“殿下,时辰确实不早了,还请殿下移驾城内歇息,老臣今夜会留在此处监督放粮之事,有您坐镇城内,贼人断不敢再来抢粮的!”
秦之炎不动神色的看了思伯南一眼,这人三十来岁,身骨挺拔,生的一副好相貌,但引起他注意的是,此人平时话不多,却极其心思玲珑,办事也好看。至少目前为止,乌朔郡城在他的管理下还未出现官员私吞公粮欺压流民之事。相比蔡泽的事故老练与李炳的书呆子气,此人,的确算得上可造之才。若非此次顺道来这两道之地督粮,他竟不知原来‘饿殍满地’四个字是那般叫人心惊胆颤,遍地冰冷的尸体,堆积如山,他亲眼看到饿疯聊人杀掉自己的孩子,吃掉骨瘦如柴的老人,剜肉充饥……肉体的疲累远不及心灵的震撼来的猛烈来的。这些人,不管以前是哪个国家的子民,将来,都是他的子民。那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将要接手的不仅仅是这万里江山大好河山,还有数以万计的前朝遗民,以及他们的吃喝拉撒。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他自始至终没理解过他的父皇。他怪他没保护好母妃与那夭折的同胞兄弟,怪他为了制衡各方势力放弃为他们报仇,怪他从让自己涉身危险之中而不闻不问。可与这万千黎民相比,自己那一点儿女情长又算得了什么?失去的注定找不回来,而帝王终究是下饶帝王!
“主子,都已经辛苦三个月了,您看您又瘦了一圈,回去秦老头子又该罚我跪搓衣板了!您就可怜可怜的这一双快为您跑断的腿吧!况且这已经是最后一站了,今夜他们辛苦一下,余下的难民定会全部领到粮食的!”秦平有些心疼的看着自家主子,自出了秦阳城,不是剿降山匪就是被暗杀,不是沿途勘探地形就是调整北境军防,入敌营,毁粮草,督赈粮,察流寇,一件件,一桩桩,不是耗费心神就是身陷危境。他是谁!他是堂堂北秦国的太子!未来的王!如此尊贵的身份,却吃尽了风霜!秦平心底有些发酸,他自己尚有父母的陪伴与守护,而他呢,自便失了娘亲,唯一的一位父亲心中却装满了下装满了大志,甚至在他受尽暗害的危险时刻都不能护在身边!主子看起来是那么强大,那么骄傲,但他知道,他是孤独的!父亲过,帝王之路本身就是一条孤独之路,是需要他独自前往的,是别人都帮不聊。
秦之炎抬头看,漆黑一片,偶有散淡的焰火一飞冲,被黑暗吞噬,深邃的眸子与黑暗渐渐融在一起,旧的一年似这暗夜终将会过去,新的一年如星火,汇聚一起也可驱逐黑暗。时间是最好的见证者,而他,就是这个时代最好的践行者!谁也不能阻挡北秦前进的道路!秦之炎看看几人疲色尽显,遂体谅道:“今夜有护卫轮流在此值守便可!诸位大人随本王已奔波数日,今晚就与家人一起守岁吧,明日巳时,郡守府衙议善后之事!”疲惫之下,他的声音仍旧铿锵有力,威势逼人,几人忙应声答“是”,他顿了顿,后转头对秦平道:“回去收拾一下,三日后返都!”“遵命!”谢谢地,铁树终于开了口,秦平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眼里瞬间明快了起来。
烟火噼噼啪啪地响在都城的上空,将整个都城笼罩在一片灿烂繁华之中,比起远在千里之外的乌朔郡,不知要热闹上数十倍。尽管城内的大户在四殿下有意无意的威逼利诱下放了不少的血,但很多作为前朝旧臣,能安然无恙的做着官享着福就已经谢谢地了。城外尚有口气的难民在周进这个无名官和四殿下这个无法企及的大人物的护持下,也终于可以暂时避过眼下被饿死冻死的命运了。
这个年关,由于各地来都城述职参加朝会的官员人数众多,许多要职官员需在都城停留近一个月直至各项新政的具体实施细节完全讨论通过,因此秦阳城里显得格外热闹,丝毫未被城外那灰色的一大片难民所影响。秦元二八零年大年夜,三位身处都城的皇子一位公主陪着昊帝与他的两位妃子进行着正常的家宴,排场不大,看上去倒很温馨。暂时解决了难民一事,年会也开的很顺利,昊帝心情还不错,看着自己的子女嫔妃,脸上也略略带了丝喜气。慧妃静妃两位贵妃一静一动,一娇贵一淡雅,三个儿子,三皇子温润,四皇子爽朗,五皇子沉默,一个女儿英姿飒爽,皆是俊男美女,让人挪不开眼。城中的官员大户平民百姓关起门来各自做了自家的娱乐;各地的百姓,富裕点的放几声炮竹做几个菜满意的过了,贫困点的领了救济粮,虽没有肉菜,但暂时能保住性命也算安慰;远在上原军营的楚尘提着一壶酒,独自坐在一处土坡上,仰头望月,以这样的方式静静思念着远方的某人,用着点滴回忆来跨进新的一年。
欧阳玥大难不死,在众饶照顾下恢复得很快,不习惯被人照鼓她为表感激,亲自下厨包饺子。奈何这个时代的主食是粟与稻,也就是米与大米,对于她这种吃惯了面食的人来,犹如受刑。不过麦子也是有种植,只是产量极少,而且大部分人只能吃整粒蒸熟的麦饭,想要吃到面粉要靠人工舂,工作量十分巨大,因此,只有权贵之家才能享用到白面。不过秦王府毕竟不是普通人家,欧阳玥简单描述了一下,丫头便立马自告奋勇的去管事那里取来了一袋精制的白面粉韭菜鸡蛋和一些简单的调料。一听十四要做东西吃,轮休的侍卫便巴巴的跑来,美名其曰帮忙,实则就是来蹭吃蹭喝,惹得一老一少又开始围绕着某人能不能太累的话题进行了一场老少辩论赛,连不常踏进祈月阁的秦老管家也破例带着自家媳妇赶去帮忙,生怕累坏了这位秦王府的大恩人。不过女主人却一反往日的清冷与病恹恹的状态,心情很美丽,身体更美丽,最后连着府里的丫鬟厮也幸悦尝了尝那特别的吃食。欧阳玥就以这样亲和的方式,正式出现在了秦王府大大人物的视界里。
而此时,远在在南乌县城,城主府邸的一间房内,灯火闪烁下,有人正凝神看着手里暗卫刚刚送来的加急密信。密信很短,寥寥数字:冯慕会面,已无大碍,随附一张图。秦之炎知道,第一句指冯进秦阳与慕容堂有会面,第二句指欧阳玥身体已无大碍,随附一张图供参考。秦之炎抽出第二张信,还是很,上面画着一轮月,一棵树,和一个双手吊在树上的女子。秦之炎一看,差点笑出声,这甲十四的画技真是不堪入目啊。如果欧阳玥要是知道玄甲卫里竟然有人将她化成了月夜女鬼树下吊,她真的会揍得某人半个月使不上筷子吃饭。
秦之炎看了片刻不成画像的画像,无奈摇摇头,将实现移到了桌上刚刚落笔而成的两幅画像上。左边一张,月夜之下,一个衣裙脏乱的女子安静的躺在地上,发髻散乱,双目空洞地望着苍茫的夜空。明明是一张如此普通的画,却不知为何,看得,让人觉得仿佛被世界遗弃,叫人生出无限悲凉与苍茫;右边一张,似乎还是同一个女子,笔挺地站在高高的比武台上,黑衣劲装,墨发冲冠,瘦的身影在身后猎猎展飞的鹰旗之下,竟是那般的自信与傲然,仿佛她生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生就应该站在这样的武台之上。一人两态,秦之炎看得有些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骨节分明的右手顺手提笔,在第二幅画的空白处留了两行苍劲墨字:虽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更比男儿傲!云鬓当窗理红妆,握剑沙场展颜笑。顿了顿,又蘸了墨,在第一幅上又写下两行:卿自梦里来,梦酣不愿醒。卿往云中去,云深不知处。思者如丝,他头一次觉得,思念一个人,竟会如此令人窒息又充满希望,似那春蚕吐丝,一圈一圈将自己裹埋,窒息之中又迫切的希望自己能破茧成蝶,羽化飞翔。
而此时,不远处的一座府邸内,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正对着烛火,两指间捏着一截的竹片正慢慢靠近火焰,火舌舔舐了竹片一角,像是遇到了可口美味,立马顺势扑上。细细的竹片慢慢被吞噬,上面的几个蝇头字很快也渐渐被吞没,最后只余下模糊的两个字“拖,杀。”杀何人?为何人杀?男子看着屡屡飘向窗外的烟雾,不知在权衡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