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慎慈是长房大小姐,嫡母早亡,继母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女。
苏老太太从小与弟弟感情深厚,深厚到从苏士斟七八岁起就给他灌输要善待舅舅的思想。
并且制造各种机会让苏士斟与小时候放在苏家寄住的姚氏相处。
如此本该是水道渠成的一桩婚姻,没想到苏士斟的祖母与儿媳不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抢在苏他母之前替苏士斟订下了苏慎慈的母亲。
苏士斟与姚氏青梅竹马,加上祖母与母亲终年内斗,令他不自觉地站了苏母这一队。
对这种情况下娶进来的原配林氏态度如何可想而知。
可能连老天都觉得林氏的存在太碍眼,在生下苏慎慈后半年,林氏就过世了。
继母过门时苏慎慈也不过一岁,哥哥也不过四岁,次年姚氏就“早产”生下了长女苏慎云。
而后兄妹一道在外祖家住过一段时间。
总因为寄人篱下不是回事儿,再回到苏家,本来就寡薄的亲情在继母接着又生下个弟弟之后,就更寡薄了。
按说嫡长子自有嫡长子不可动摇的地位,可也耐不住继室姚氏才是他苏士斟与母亲苏老太太都中意的人选。
苏士斟热孝才出就以儿女尚幼急需人照料为由把姚氏娶进门来,之后他们情投意合下生下的子女,不觉之间就比苏沛英兄妹要受到的关注更多。
以至于苏慎慈很长时间都觉得不可思议,姚氏直到过门之前还待字闺中一直没嫁,难不成她还算准了林氏将会产后大亏,命不久矣?
……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如果不是因为她是苏家出来的,她也不可能知道外表和睦的苏家,内里家风是有多么的凉薄。
——当然,在目前这个时期,在苏沛英高中了进士之后,苏士斟对于嫡长子还是包容的。
谈不上多么好,也不见得有多坏,不然的话也就不会有今日这么一场这么奢侈的小宴了。
“你怎么来了?!”
才刚走到园门口,迎面的一声带着怒意的娇嗔就把戚缭缭的神思给打断。
“沛哥哥和阿慈不是没请你吗?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主动贴上来?!”
原先的戚缭缭在十四年里积攒下的令人发指的人缘,使得现在的她遭受到了此番出来的第一个发难。
邢小薇是戚家相邻的护国公府的三小姐,是她前世里在本坊最好的手帕交。
只不过后来她嫁去了南边,她入了楚王府也再没有出了过京,慢慢就少了联络。
戚缭缭怀念地冲她笑了一笑。
邢小薇却更加怒目相视起来!
邢家与戚家关系其实挺好的,因为两府中间就隔了条小胡同,戚子煜跟邢小薇的大哥二哥还都是发小。但到了戚缭缭这里,邢小薇就跟她成了隔三差五吵架的对头。
邢小薇本来比她还小半岁,可是邢家长辈因为知道戚缭缭身子不好,又知道戚家那帮爷们儿人多势众脾气爆,不太好惹,所以总不许她和戚缭缭争吵,这就令她就更加憋气。
前几天她们又为着苏慎慈的一幅画而吵起来。
邢小薇例行觉得画得超级好,戚缭缭却说画得好难看,两人就此吵得不可开交。
虽然没打,但邢小薇却又被正好路过的她大哥给捉住骂了一顿,她心里那个恨……所以她早就跟阿慈说了,如果戚缭缭来,她就不来!
哪知道她居然不请自到!
戚缭缭说要重新做人,当然就是真的要重新做人。
她摆出苏慎慈式的微笑,跟她说:“小薇啊,上次的事情,对不起啊。
“我收回我说的话,阿慈的画画得真是太好了,我当时就是嫉妒,所以才出口无状。
“现在我明白过来了,就是特意借着给苏大哥道贺的机会,来给她道歉的。”
邢小薇早已摆好了跟她干上的架势,陡然见她软绵绵地来了这么一出,便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你说的这么肉麻干什么?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戚缭缭笑眯眯地望着她摇头:“你误会我了,这可是我发自内心的赞美。”
赞美自己有那么难吗?想听,她还可以说出更多更肉麻的来呀。
她越过她,施施然进了园门。
邢小薇愣了一下,也追了上去。
身后也朝这边走过来的二小姐苏慎云见到邢小薇吃瘪的这一幕,冷笑了下。
但看到戚缭缭的背影,她却又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戚傻子的今天走路的姿态,怎么远远地瞧着有些眼熟?”
……
戚缭缭甩开邢小薇进了园子,很快就走到了小宴所在的攒香楼。
攒香楼是一座两层小楼,一面临水,两边各有抄手游廊连接别的园景。
眼下各府前来的子弟小姐们正三三两两地聚着吃茶说话。
而当年的这个时候,她应该正在帮着苏沛英招呼客人,而她今日穿的则应该是……
“缭缭!”
正站在楼下发怔,忽然就有异样感觉的声音震动了她的耳膜。
三步外一树梨花下,站着个穿鹅黄色烟罗纱衣裙的少女,她应是刚刚小跑过来,尚有些微喘。
戚缭缭攥着手心……
面前,是一如二十四年铜镜里那看惯了的面孔。而她眉眼之间不经意流露的那股倔强与年少轻狂还有无知无畏……
是她。
不用更多验证,她也能肯定!
这是一种神奇的感应……
面前这个人,是十年前的她自己,她现在灵魂跳出了原来的躯壳,以旁观的身份在看她。
像是她死后魂魄没有归入地府,仍在人世间回顾着她这一生,只不过落脚点挑在了十四岁。
而死后的她与死前的她,两个来自不同时空的灵魂神奇地产生了交集。
……又有些像是在看着自己离别多年的亲人,有由衷而来的亲切。
但,终归还是有些陌生。
每个人在看待自己的时候,都有几分灯下黑吧?
明明你应该最了解最熟悉自己,但往往等你跳出灯影范围一看,却又不是这么回事。
你以为你人前看上去应该是衿持或剔透的,是内敛或是热情的,但往往呈现出来的又是另外一副面孔。
这股熟悉感令她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她?
而这股陌生感又令她仿佛看到的是自己蜕下来的壳……
原来,前世呈现在外人眼里的她,是这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