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里没有几条笔直的路,西洋建筑的两层小楼,下面是商铺,楼上住人。
门口的招牌上写得都是中文跟马来语,小贩都能说出流利的汉语,招呼着游客进来。
盛闻走的并不快,余温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看着他挺直的背脊,几乎能清楚的回忆起那种触感。
他睡觉的时候不喜欢别人触碰,总是转过身侧躺着,将一大半的位置给余温,而她睡得乱七八糟,早上醒来的时候,她的脚总是贴着他后背的位置,他大都裸睡,偶尔他的后背上被脚指甲刮花,他全然不知。
或许是走神的厉害,连前面人跟木桩一样站住,她竟然也浑然不知,鼻尖险些撞到盛闻的胸口,他先退了半步。
“这里你经常来吗?”肉眼可见的,盛闻不太喜欢她这张脸,好像她是个罪人,掠夺走了不属于她的面容。
“嗯。”余温悄无声息的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这里是第一批下南洋的人落脚地,那个年代不知道多少人命搭在这里,后来是邢老爷子买下整条街,想着总要有人记着,那些离去过的人。”
盛闻冷倦的神色中,似乎有所触动,“你是马来人?父母是做什么的?”
他周身的气质沉而又冷,天生的高高在上,好像他的问话,必须要有所回应。
余温今天才意识到,原来盛闻对曾经的自己,跟别人是不同的。
“盛先生,我想您没必要这样查户口一样的询问,我不过是替邢小姐陪着您逛逛,我不想对陌生人透露太多个人的隐私。”她说这话的时候又恭敬,又带着几分反抗之意,“您问我别的事情,我知无不言。”
“那个味道怎么样?”盛闻的目光瞥向了不远处的小摊贩,木质的格子里,摆着花花绿绿的小糕点,软软的,用青绿色的叶子裹着,上面撒着细白的花蕊。
余温恍惚想起,那天盛老爷子传回来的照片中,就有这种糯米花汁做成的东西。
那天盛闻拿着手机看了许久,老爷子带着红色的帽子,一身运动衣,看不出一点病容来。余温只是随口说了句,那种花花绿绿的东西,只是做的好看,欺骗一下游客而已。
余温站在那里,心跳稳了稳,“没尝过。”
盛闻锋利的眉梢挑了一下,走到小摊位上,老板赶紧递给他一个藤条编的小盒子,他顺手拿起铁夹子,看着精致的小糕点,忽的无从下手。
余温也跟着过去,老板切了很小一块黄色小糕点,用叶子托着递给余温,“芒果味的,尝一尝。”
她不好拒绝,捏着指尖大小的糕点吃下,水果的香气夹着糯米,不甜不腻,不是想象中廉价色素的味道。
“很好吃。”余温说话很慢,有的字眼说出来有些费力,在外人看来,像是个中文不大好的人,其实不过是动刀的时候,喉咙伤的太严重了。
盛闻微微抬眸,视线只是微微的从她的身上扫过。
他挑了满满的一盒子,小摊贩直接送了小竹筐,铺上了一层叶子,用麻绳编好,盛闻掏出钱包,掏出钱付账的时候,对方看着几张红色的百元大钞,连忙摆手。
余温拿下身上的包,拿出马来币付了钱,连找的零钱也没要。
“算我请您的,邢小姐让我好好的招待您这位贵宾。”余温声音冷漠清高,即便说着这样的话,也不见丝毫的恭维讨好。
她改了骨子里余温的习惯,已经找不到任何曾经的影子。
这么芝麻豆点的钱,如果再客套下去,反倒显得矫情,盛闻也没拒绝,拎着东西,跟着余温往前走,这次两个人是并肩的,两个人同行的人,却走在了路的两边,汽车都能从中穿过。
这里的商铺错综复杂,路边种着白玉兰树,偏巧一只小黑白花的猫从树上跳下,蹭着余温的腿。
她嗤笑了一声,想起自己养的那只,自己买了满屋子的猫粮,一年多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余温摸了摸小猫的脑袋,拿出纸巾擦了擦它尾巴上的黑泥点,一抬头看见盛闻满脸错综复杂的看着她,就是这种直勾勾的眼神,让余温心底紧张起来。
她攥着脏兮兮的纸团,声音里保持着刻意地疏远,“盛先生这么盯着我,还是把我看成了您的妻子,我想既然后悔了,就去追回来,我成不了任何人的替身。”
“她不在了。”盛闻脸上刚才的柔意如烟花顿消,“我看的不是你,是那只猫,我太太也养了一只,现在已经十三斤了。”
这让余温准备好的话全堵在喉咙中了,显得她矫情了。
两个人走了很长一段路,直到走到了一处寺院一样的建筑面前,门口是一处荷塘,水葫芦飘在水中,果然有了几分的禅意。
“这里面有一口井,里面的水里泡着一尊很灵的佛像,用清水洗手洗胳膊,能让自己失去的亲人灵魂得到安息。”余温抿了抿唇,漆黑的眸子里很是亮,“您可以去里面看看。”
禅院里没有多少的人,倒是门口有很大的石碑,还有很多民国时候打扮人的照片,全是那些度南洋的先驱者,修建了这里。
不过是几尊国内很常见的佛像而已,盛闻不信这些,连祭拜也没有,倒是余温拿出一些钱,扔在箱子里。
两个人到了后院,果然见一处水井,旁边放着木桶木盆,专有人从井里打水,隔着细细的波纹,里面果然有一尊似哭似笑的观音像。
工作人员打上来一盆水倒在木盆中,余温给了钱,转头看向盛闻,“我没有要安息的至亲,您要不试试?”
盛闻摘下腕表,随意的丢在木桌上,慢慢的卷起两个袖子,然而余温看过去的时候,耳边似乎刹那间寂静无声。
却见盛闻的双臂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烫伤,一看就是烟烫伤去的,密密麻麻的,看起来那么恐怖,就算皮肉长好了,丑陋的疤痕,像是蜂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