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相见

两日内,安国公府和崔家低调地换了婚贴。

在温夫人的坚持下,安国公府退回了崔家原本送来的、聘娶纪明达的定礼。崔家又重新置办了一份定礼送来,才算安国公府换女成婚之事终于了结,再无可以生变之处了。

安国公府上下这才人人知晓,从上回小崔大人和温大爷来,就这五六日功夫,大姑娘不嫁小崔大人了,竟改成了二姑娘嫁!!

老太太还没病愈,每天除了老爷和大姑娘外不见别人,今天也没出门。大姑娘没出安庆堂,老爷和太太好像也没有再庆贺一回的意思。二姑娘得了这么一位乘龙快婿,院里也竟还和平常一样,就是各人脸上的笑着实藏不住……府里平静得有些不寻常。

纪明德花了几十两银子得出这么个结果,崔家的人一走,她从正院回屋子,先蒙着被子哭了一场。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太太有什么好的,最先想着大姐姐,然后就是二姐姐!从来也不想一想她!

她也是安国公府的姑娘,她就不配吗?!

她自己哭了半晌,屋里没人敢劝,连奶娘都不敢作声。

哭得累了,她坐起来,出了一会神,吩咐道:“给我洗脸,换身衣服,我要去给二姐姐……贺喜。”

细细用粉盖住了眼下红肿,纪明德重整精神,先没去熙和院,而是绕到后面“毓宁院”找纪明宜。

今日休沐,纪明宜不上学,从太太房里出来,她便把幼弟纪明丰带到屋子里,监督他背诗。

纪明德进了院子,便见他们姐弟俩坐在廊下,纪明丰磕磕绊绊读着:“黄、黄河远上白云、白云间——”

她便不用人通传,扬声笑道:“四妹妹!”

纪明宜只得和纪明丰站起来,笑回一声:“三姐姐来了。”

今日二姐姐大喜,她本该再去私下贺一贺,只怕三姐姐又在二姐姐那问东问西、刨根问底,不但二姐姐反感,她也不爱听,所以没去。但三姐姐还是来找她了。

她小声和奶娘嘀咕了一句:“我就知道躲不过。”

纪明德走过来开口,说要一起去贺纪明遥,纪明宜知道难逃,索性也没多废话,先应下。

她笑道:“我已猜着了,我便不去,三姐姐也会来找我。”

人已请到,纪明德不计较她这一句刺,笑道:“咱们快走吧,再迟,我只怕二姐姐要睡了。”

虽然还没吃午饭,但二姐姐想睡觉,哪管上午下午、什么时辰?

纪明宜吩咐奶娘把弟弟送回姨娘屋里去。她跟纪明德往外走,又笑问:“三姐姐怎么不去请大姐姐?”

纪明德瞪大眼睛看她:“这怎么好去请!”

纪明宜便发愁道:“是啊,虽说是二姐姐喜得贵婿,偏又是大姐姐定过的人……大姐姐只在老太太院里,方才都没露面,也不知现下心里怎么样,咱们过去贺二姐姐,是不是——”

她边说,脚步也慢了下来。

纪明德也踯躅了。

纪明宜慢慢走着,只等纪明德做决定。

恰走到纪明德的“静舒院”旁。

她停下脚,装作才想起来一般,笑道:“说是去贺二姐姐大喜,我竟忘了带贺礼了。”

纪明宜便忙说:“三姐姐提的是,我也没带。”

纪明德忙笑道:“咱们还是各自先预备贺礼,改个时间再去吧?”

纪明宜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

两人就在静舒院前告别。

回房路上,纪明宜让一个丫头悄悄过去熙和院,告诉二姐姐:“三姐姐已被我劝回去了,二姐姐请安心玩吧。”

丫头忙绕了个远过去,把这事如此这般一说。

纪明遥先笑道:“四妹妹还是那么聪明!”

她不愿和纪明德多说一句没必要的话,却怕四妹妹担心,先叫那丫头带话回去:“是大姐姐不合适嫁了,老爷太太安排我嫁,没有别的缘故。”

屋里正好有崔家送来的点心果子,她叫各样都盛上些,共盛了六盘,分作两盒,让春涧领人送到毓宁院:“他家的厨子比咱家的不大一样,妹妹吃着玩吧。”

每样点心都比纪家的稍淡,她吃出来有些是减了糖蜜、果仁,有些是减了油酥,咸口点心馅料里的滋味也比纪家的少,但味道不差。

看来他家厨子手艺还不错。

——上回崔家给纪明达送的点心,她一口都没吃到。这回算是吃了个爽。

虽说对两个妹妹厚此薄彼并非“大家行事”,纪明遥也不是舍不得这一口吃的,但纪明德若收了点心,一定会跑来寻根究底,还会自怨自艾,烦人得很。

为自己的心情着想,纪明遥愉快地决定就是不送她。

收到食盒,纪明宜忙向春涧谢过二姐姐。

叫丫头送走春涧,她打开两个食盒看,见里面点心样式都是一样的,不由一笑,便叫人把一个食盒送到姨娘那去。

……

定了亲的下午和平常一样悠闲度过,晚饭时到太太屋里,纪明遥见到了很少在正院出现的纪明达。

她穿着一件满绣的山茶红褙子,下面翡翠色百裥裙,梳双环望仙髻,戴挂珠赤金簪,比几日前看上去似乎清减了些,但依旧仪表端雅、举止庄重,双手交握身前坐在太太身旁,微笑看过来,姿态神情毫无破绽,仍是那位名满京华的安国公府长女。

当然,今晚请安,纪明遥又是最晚一个到的。

满室人都明里暗里望着她们两个。尤其安国公与纪明德,几乎毫无掩饰。

纪明遥便也微笑看过去。

她欠身行礼,声音也一如平常尊重而平静:“老爷、太太、大姐姐。”

纪明达站起身,走到她身前,握住她温热的手,笑说:“还没贺二妹妹大喜。”

纪明遥亦回握她冰凉的手指,笑道:“大姐姐给老太太侍疾要紧。”

屋里凝重而紧张的气氛似乎散了些。

温夫人把她两人都叫到身边,一手握住一个,笑道:“人齐了,便与你们都说一声:明达与崔珏命格相克,不能成婚,所以才又改定了明遥。从今日起,明达就搬到我这边东厢住了,和明遥一起帮我管几个月的事,你们要找大姐姐,可别找错了地方。”

众子女都起身,齐说:“是。”

安国公方道:“老太太尚在病中,家里便不大办了,虽不用你们侍疾,你们私下热闹,也别太过了头儿。”

这话是冲着纪明遥说的。

她自然笑应:“是,女儿知道轻重。”

正好她最不喜欢应酬!有了安国公这句话,她大可以谁都不请,直接不热闹,真是便宜她了,嘿嘿。

晚饭后,其余子女都各自回房了,只剩下纪明达一人。

分明是在亲娘屋里,纪明达却觉得有些陌生……她不大适应。

从记事起,她一直住在祖母身边。

和安国公说了几句话,温夫人拉住纪明达回东厢房。越走近自己的新屋子,纪明达便越是慌张——她上次和娘单独说话,便是四天前,她和娘在她安庆堂的屋子里争执的那一回……她还没对娘赔不是。三天前,祖母和爹大吵一场,娘问她二妹妹替嫁是不是……帮她收拾了烂摊子,后来她听说,娘在祖母屋里跪下了……说要抹脖子一死,倒也干净——

是,难道是,是她逼得娘这样吗?

可她只是不愿所嫁非人,想要一个能不辱没她的丈夫——

领女儿到了她房中,温夫人也不知该怎么说前几日的事。

不知不觉,女儿已经被老太太养得有些左性,她定要她搬回身边住,正是想趁她出阁之前的几个月,再把她的性子掰一掰。看今日她对明遥似乎没有心结,那便还算懂些道理,只是又怕一句话提得不对,她又钻了牛角尖。终归,是她做母亲的没养好孩子……

娘说得不错,谁年轻的时候不犯傻?

她也犯过傻。

带女儿看过屋里的陈设,温夫人决定先不提前事。

她屏退众人,只说女儿今后要面对的:“你早知道从阳对明遥的心。我回你外祖母家那天晚上,从阳被你舅舅打断了三根肋骨,还有他的丫头,李如蕙,替他挨了一下,断了右臂。”

有这一份忠心救主的恩义在,李如蕙又在从阳身边日夜相伴,整整十年……只要从阳对她有一丝男女之意——

但纪明达并不在意一个丫头。

她没梦见温从阳婚后怎么处置的身边丫头,但就算不放出去又怎么样?一个家生奴才而已。

她难道是指望和温从阳夫妻情深、甜蜜恩爱吗?

纪明达只在意:“舅舅家里……怎么说?”

温夫人实看不出女儿是否懂了她的意思,便且仍照实说:“从阳还要再见一次你二妹妹。”

“那让他们快些见吧。”纪明达低下头,“二妹妹已经定亲了。”

……

当夜,纪明达又梦见了“将来”。

其余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她只清晰“看见”,温从阳赔笑绕在二妹妹身边,求饶似地说着:“我都想过了,还是妹妹说得对,让如蕙出去做正头娘子,是比……给我做妾好。”

二妹妹的眼中似乎不见笑意,但她也的确是微笑着的。

她柔声问:“是吗?”

她声音轻而淡:“表哥当真想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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