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情愿,母亲有命,纪明达也只得出去迎接客人。
纪明德跟在她身侧。纪明遥走在最前,越走越快,早已跑不见了影。
宝庆县主是广宜长公主的长女。广宜长公主是先帝之女,虽与当今陛下并非同母所出,却是先帝在世时最喜欢的女儿,其长女一出生便得封县主,尊荣在众公主中为最。
温慧自幼便与广宜长公主交好。及广宜公主成婚开府出宫,相见便宜,更是情分日渐厚密。两人的女儿只差一岁,亦是自幼相识。
但母亲的情分有如亲姐妹,纪明达却实与宝庆县主话不相投,六七岁时每每相见总少不了一场口角,反倒是后来的纪明遥与宝庆县主最好。
宝庆县主既为公主之女、县主之尊,又常年往来安国公府,是以并不拘礼。她常不经相邀,也未有拜帖,便直接来拜会温夫人、找纪明遥玩耍,安国公府上下都早已习惯了。
只有纪明达与祖母未曾习惯。
再是相熟,又岂能如此不讲礼数?总贸然到旁人家中去,若人府上正不方便,岂不尴尬?她身份又尊贵,谁敢怠慢于她,不过仗着自己是皇亲县主,旁人都要忍让她罢了!
但温夫人喜欢宝庆县主常来,安国公更是欢迎,纪明达与徐老夫人再不喜欢,也没有为了这一件小事与父母、儿子儿媳大动干戈、吵闹不休的理,又不好真得罪了广宜公主,只得忍下。
“姐姐妹妹”们还在磨蹭,纪明遥已经先走到二门。
远远看见宝庆县主身边簇拥着多少人行过来,她又忙再迎上去,几乎直接撞到面前,笑问:“姐姐这么快就听说了?”
“这还快!”宝庆县主一把握住她的手,不叫她行礼,口中却说得厉害,“我今天可是来问罪的!好啊你,定了亲事都不告诉我,还等我自己听见!”
“姐姐知道,那不是不好大张旗鼓地说吗。”
纪明遥躲过她拍来的手,熟练抱住她握着马鞭的另一条胳膊,笑道:“太太正让我们管家事呢,姐姐一来可是救了我了!”
“我看我就不该来!”宝庆县主到底捏了一下她的脸。
在路上不好多说,宝庆县主便只问温姨母的身体,又粗问明遥妹妹近几日受没受委屈。
崔珏再好,那也不是温姨母一开始给明遥妹妹选的人。
待走进二门,见到纪明德身旁竟有纪明达,她眉尾一挑,笑里便多了意思:“今儿怎么劳动大姑娘出来接我了,我看今早的日头也没从西边出来呀。”
纪明达……生生忍了这句刺。
她不看宝庆县主火红的骑装,只正对那一双含着嘲讽的凤眼,依礼笑道:“县主驾临,我们姐妹自然该来相迎。”
“原来大姑娘还知道待客的道理。”宝庆县主得理不饶人,“看来人遭了变故,是会学得懂事些。”
纪明达咬牙微笑,才要讽刺回去,纪明德已先忙笑道:“县主误会了,从前是老太太留下大姐姐在身边陪着,并非大姐姐无礼,故意不来相迎县主。”
宝庆惊奇打量了她两眼,似乎第一天认识一般,点头笑道:“纪明德,你大姐姐是否无礼就暂且不论,我也不以身份压人,只论长幼,我与她皆比你年长,又没问你话,你插什么嘴?”
纪明德满面涨红,低头道:“是、是妹妹不愿见两位姐姐争吵,有伤和睦。”
宝庆冷嗤一声,才要再问,纪明遥在旁拽她的袖子,小声说:“好了姐姐,不是来贺我的吗,咱们去见太太吧。”
虽然宝庆姐姐这副大反派的样子她好喜欢……但再继续下去,万一叫人传出她在安国公府“欺负人”的跋扈名声就不好了。
虽然……宝庆姐姐在外似乎的确是类似的形象……
宝庆已经连胜两场,也不想闹大了让温姨母太为难,便就此收手,笑道:“是来贺你‘喜得贵婿’的!那崔珏还配得上你!姨母就在房里吗?”
她对纪明达一笑,携纪明遥走在前面。
纪明达深深吸气,握住三妹妹的手,用眼神安抚,跟在她们身后。
四人回到正房,温夫人一看便知她们定是又吵了一架。
但还能四个人好好地回来,脸上也都还挂着笑,便是吵得不严重。
她就没过问孩子们的口角,只搂着宝庆说了几句:“我这忙着呢,不招待你了,我们老太太病着要静养,不见人,你和明遥去玩吧。”
“那我们就走了!”宝庆跳起来,行晚辈礼对温姨母道别。
熙和院的小小三间正房,对宝庆来说就像自己的屋子一样。一进房门,她熟门熟路坐到东侧间临窗榻上,在外面不便说的话也终于出口了:“你别瞒我,便是纪明达真与崔珏八字不合,她怎么舍得把这好亲事换给你?一定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是有些别的缘故。”纪明遥轻轻往榻上一坐,笑道,“但我不能说,姐姐也别问了。”
以梦“预知”将来终究为诡奇之事,太太和安国公已经让上上下下知情的都闭紧嘴巴,安庆堂也没拖后腿。
这等事烂在家里便罢,万一传出去、传得变了形,岂不对纪明达和纪家有害,也是害了太太。
所以就算是宝庆姐姐,她也不能说。
纪明遥笑道:“至于我的亲事,别人再不喜欢,太太和我们老爷愿意便能成的。”
宝庆知道她嘴最严,她不愿说的,决计问不出来,便泄了气,只好说:“总归你不算吃亏。”
“那是没吃亏——”纪明遥凑到她耳边,悄声笑道,“太太问了我们老爷,给我的压箱银子加了三万,房舍铺面也多给了我的——”
这个能说!
“这个好啊!”
宝庆立刻高兴起来:“你也算因祸得福了!等你成婚,我找两个机灵人给你打点铺子!”
她又有了兴致,不住嘴地说道:“说起来我娘还想过崔珏呢,但温姨母出手太早了,连宫里都让在后面,我们家也不是皇外祖父在的时候了,没得耽误了人,也就罢了。只我不服纪明达,偏又不好坏了温姨母的打算。现下亲事归了你,看得有多少吹捧她的人咬牙!”
她还想起来:“月初新科进士骑马游街,这里老夫人都不许你去看,今后你可是能看个够了!这千防万防的——”
徐老太婆怎么没防着纪明达自己没那个命呢?
病了真活该!
宝庆忙问明遥妹妹:“都定亲了,你应该见过崔珏了吧?”
……
正房。
一个孩子撒欢去了,温夫人便叫另两个孩子也出去玩吧,不必在她这拘束着,明日再学。
在娘面前,纪明达约着纪明德要去静舒院坐坐。
出了正院,她却对三妹妹说:“老太太病了多时不好,我实在放不下,我想……去看看老太太……”
纪明德心里很清楚,整个家里最不喜欢她的便是老太太,她比二姐姐更怕见老太太。
大姐姐想去何处她都能作伴,独是安庆堂,她宁愿一辈子都不去才好。
幸好大姐姐是想自己去。
她忙笑道:“我本也该一起去看老太太的,只是大姐姐和老太太几天没见,定有许多话要说,就请大姐姐替我请安吧。”
纪明达连忙应下,又说:“那……太太那——”
纪明德笑道:“只要太太不问,就是大姐姐去我那一处看书了。”
纪明达感激一笑,忙向安庆堂走。
徐老夫人已经在安庆堂“病”了六七日。
一开始她没病,是安国公求她称病,不叫她出院门。可看着纪明遥和崔珏顺顺当当过了定,养在身边多年的大孙女也被儿媳打着“教导”的旗号接走,儿子还不听她的话,只顺着儿媳,她竟没有一点办法拦……便真个被气病了,已经吃了三天的药。
听见孙女回来看她,她心里喜欢,人也坐起来了,又怕孙女这几天被她娘教坏了性子,忙拉住手就细问一回。
听纪明达和她二妹妹赔了礼,徐老夫人皱眉:“那也是她平日懒惯了,才叫人误会!哪儿是你的错?”
纪明达忙笑道:“不过几句话,我没受什么委屈。”
徐老夫人还是不赞同:“我就说你娘太惯着二丫头,怎不把她教得勤谨些?真是坏了家里的名声!”
纪明达不想让祖母和母亲之间再生不快,忙要想些别的话说。
宝庆县主来是绝不能告诉祖母的,祖母正在气头上,三妹妹也不好提……她便笑道:“二妹妹还是懂事的,已经把温从阳送过她的东西都还了回去,昨儿温家也把她的东西送回来了。”
徐老夫人便又忙问:“你娘可说了温家什么时候来提亲?”
纪明达笑道:“只怕还要过些时日——”
“怎么还要过些日子?”徐老夫人发急,“二丫头都定下了,倒把你落在后面?”
纪明达连忙解释:“是他断了骨头——”
怕祖母不知道消息,平白担心,她便将温从阳挨了打,和他还要见纪明遥等话都告诉了祖母:“他要养好能出门,总还得过些日子。”
徐老夫人气得骂:“好个不识抬举的种子!”
她想和孙女好好骂一骂温家,孙女却看了眼外面的日头,含歉道:“我……我得回去了。”
徐老夫人又明白过来,孙女竟然要瞒着她娘才能来看她!
——好个不敬不孝的温氏!!
放走孙女,当夜儿子过来请安,她便逼命儿子快让温家提亲:“定亲也不必非要他来,叫他老子娘过来就是了!”
理国伯的儿子要娶国公之女,他家就该把姿态放得低些!
安国公回房,也对温夫人说:“早些把明达的事完了,也好打算明德了。”
温夫人心知,他是还想快些抓住一个对他有助益的三女婿,也怕委屈了他那心肝宝贝留下的唯一的孩子,却又心想,早些定了也好,到底是了却一桩事。
次日,她便去与兄嫂商议,待从阳好些,拿软轿抬他过来便是。
何夫人也想儿子快些逃了迷障,就能好生养病以待成亲了,两边一拍即合。
徐老夫人一直叫人留心着府里各处的动静。
得知温从阳是这日来,早饭后,她便一叠连声命人快些出门:“务必要把崔珏给叫到府里!”
她发狠道:“人若来晚半刻,你们就趁早摸一摸那脖子上长了几个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