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亲

暂时有了主意,安国公见母亲时,心中烦躁便少了许多。

徐老夫人还是一口咬定,高僧算出来崔珏妨害纪明达的运道,正是温从阳旺她。

安国公试探着深问了两句,见母亲实不肯多说,他假做皱眉沉思,半晌方叹道:“这可难办了。”

“有什么难办的?”徐老夫人转着佛珠笑道,“明达才是亲家太太的亲外孙女,温家绝没有不愿意的。至于崔家,既是你媳妇说的亲事,让她去退了就完了。”

安国公并不与母亲多解释朝政时局,只道:“太太也不好退。”

徐老夫人面露不屑,才要再张口,安国公已起身告退:“母亲请容儿子回去再与太太商议商议。”

“你是夫,她是妻,你倒还要看她的脸色。”徐老夫人抱怨,“这儿女亲事,家家都是当父亲的说了算,你父亲在的日子,也是他做主给你娶的媳妇,怎么到了你这,竟全听你媳妇的了?”

安国公心里又烦起来,说一句:“那也是儿子看了也好,又回过老太太,才告诉媒人让崔家下的定!”

被儿子顶回来,徐老太太胸口发闷,一股火瞬时冲上心口。可明达的亲事要紧。她把佛珠一握,自觉忍了这口气,说道:“那快找你太太去罢!”

安国公没再说什么,行了礼退出去。

再冒雨回到正院,他扯掉蓑衣丢给丫鬟,只与温夫人叹说:“老太太定要明达嫁温家,我也说不动。”

看见他的眼神,温夫人便知他根本没尽力劝。

她心里自是疑惑——难道老爷竟舍得对崔珏撒手了?面上却没多动一根眉毛,只无奈叹道:“那退亲的事,少不得也请老爷操心——”

“我看,倒不必退。”安国公笑了一笑。

“这、这——”

温夫人昨日便想过以纪明达的妹妹替嫁的主意,今日安国公回来前,更是已将所有可能都考虑到,是以一听这话,她不必多想便明白了。但她只作震惊问:“老爷的意思难道是——”

“都是纪家的女儿,不分高低,”安国公笑道,“明达嫁得温家,三丫头……二丫头便嫁不得崔珏么?”

温夫人还是怔了片刻。

是啊,连老爷都清楚,都是纪家的女儿……明德担不起和崔珏的婚事,明遥却是合适的。

可她从前为孩子们打算亲事时,竟分毫没想过明遥也嫁得崔珏。她只想着,崔珏为人肃直,是难得一遇的杰才,崔家从开国来便是钟鼎之家,又竟人口简单,崔宅里只住着他和他兄嫂一家,上无婆母要侍奉,下亦无姬妾要容忍,以明达的倔脾气,嫁去都几乎不必受一点气。崔家内事也少,且有崔瑜之妻掌管家事,明达若不愿操劳,只需安详清福。

这样好的亲事,今日之前,她从没想过明遥。

明达说得不错。

她是偏心得很。

被安国公牵着手回内室,温夫人没有尝试挣脱。

她低着头,看脚下织金地毯上繁复的花纹,叹说:“我明日就叫崔珏来,和他说换嫁明遥,看能不能成吧。”

安国公却没立刻应声道谢。

他想看夫人的神色,偏只能看见半个侧脸。

在心中掂量一回,他笑问:“这竟成了姊妹换亲了?是不是说出去不大好听?”

斜睨他一眼,温夫人也笑,问:“难道姐姐抢了妹妹的亲事很好听吗?”

咳嗽一声,安国公移开眼神,没答话。

温夫人坐到床边,顺势松开他的手,笑道:“我知道老爷想让明德嫁。老爷若决心如此,我也不说什么,尽力办就是。可也请老爷想想,明遥比明达年长,崔珏的年纪又在十八了,婚事不好再拖,只怕最迟明春就要办成。长幼有序,咱们家本就要先办明达的亲事,再赶着嫁了明德,剩下明遥在家里,不但于她的名声有碍,外人又岂不多想?连办两桩亲事,家里未免忙乱,一时半会又上哪去寻一个配得上纪家和明遥的人?叫人打听出内情,才是真丢大了人呢。”

她又说:“何况崔珏还未必愿意换人呢!明摆着的事:老爷只需把偏到天边的心收回来些,就知道和他提谁更好成了。”

这话入情入理,着实无可辩驳。何况她若不情愿,换人之事只怕决不能成。

安国公便向夫人身边坐下,笑道:“我只是随口一句,也是担心,还是太太想得周全。”

说这话,他又握住了温夫人的手,身体也凑近了。

放在平日,温夫人也就顺从了他,可今日她着实没这个心情,且当真有正事。

推开安国公,她起身笑道:“明日就要叫崔珏了,我得赶紧去和明遥知会一声,免得咱们自家出差错。”

安国公只得松开她:“辛苦夫人。”

窗外风雨仍急。

镜月银月等捧了蓑衣斗笠进来,服侍温夫人穿戴,屋外廊下也有婆子举好大伞等待。

屋里屋外又忙起来,全绕着温夫人。安国公坐不大住,也走到温夫人身边,说:“我同夫人一起去吧。”

“别!”温夫人才不想他又挑刺教训明遥,忙笑说,“老爷明日还要上衙门呢,已经冒雨回来又去了老太太那,再冻一次,染了风寒怎么办?我去就是了。”

安国公很受用夫人的体贴,便笑道:“夫人到那喝碗姜汤。”

戴好蓑笠,温夫人没再回头看他,直接走入雨中伞下。

……

熙和院,纪明遥正努力安慰青霜:“花枝便不离树,那花也早晚会落,何况都折下来了?又没全落,上面还有许多呢!还能看。且花瓶也没碎。你真过不去,等明儿天晴,再给我剪一支就完了。”

“那是温大爷折给姑娘的,”青霜憋着泪,“怎么一样呢?”

她又反省:“我早该想着的,上午的云就厚,就该下午下雨,我该早些把花瓶挪进来——”

“好了好了!”纪明遥忙笑道,“你真事事全料到,该去朝堂司天监,还在家里做什么丫头!”

旁边碧月等都笑了,都和青霜说:“姑娘为哄你都说笑话了,还不快好了!还要姑娘怎么样?”

纪明遥一笑,没反驳说她没说笑话。

青霜到底没忍住,掉了几滴泪:“明儿我就让人找温大爷,替我赔罪,请温大爷再折一支给姑娘。”

纪明遥想说大可不必,她真的不在乎屋里摆的花是不是温从阳摘的,实际上她更信赖丫鬟们的审美……但想到已经快过定了,她该表现得对温从阳更看重,便没阻拦,只说:“你找人去记得拿屋里的银子,不许拿自己的体己钱,不然,我才要罚你。”

她屋里碧月是一等丫头,领一两银子的月例,余下春涧四个都只领一吊钱。虽然安国公府给下人的福利不差,她们都不缺钱,但她不能让熙和院的人花辛苦挣的钱去干这种事。

青霜忙要再求姑娘,外头婆子急急敲门,说:“太太来看姑娘了!”

纪明遥忙从床上下来,青霜也顾不得别的了,忙给姑娘找鞋,又忙问:“这个天儿太太怎么来了?!”

自然没人回答她。

纪明遥拖拉着一只鞋走出卧房,温夫人正从外面进来。一眼扫见她鬓发散乱,还没穿大衣服,温夫人便笑:“好个懒丫头!难道午觉睡到这会子?可再有半个时辰就该吃晚饭了!”

“太太知道,雨声最催人困的。”纪明遥弯腰把鞋提上,笑把温夫人往东屋请,“我床上乱,太太别看了,先让她们收拾。”

“你呀!”温夫人擦了手,戳一下她的额头,吩咐碧月,“还不快给你姑娘穿好衣裳?还是叫她披着被子和我说话?”

纪明遥穿好衣服,简单梳顺头发挽了个纂儿,温夫人已经喝完一碗姜茶,又叫纪明遥也喝一碗驱寒。

下了雨的确天凉,纪明遥又比谁都更怕她自己生病,她接过碗,眉头都没皱,就一口喝了个干净。

她喝得爽快,温夫人看得心里也爽快。

纪明遥放下碗,她探身给她擦嘴角,到底没直接把事说出口,而是笑问:“想好晚上吃什么了没有?”

“中午吃多了,太太若没来,我本想着随便吃两口就罢了,晚上好睡觉。”纪明遥笑道,“可太太既来了,我请太太和我一起吃饭,咱们热闹,又是下雨天,不如吃锅子吧!”

“这主意好,我也正想这一口吃呢!”温夫人忙命人去厨房传话,“快备齐我和二姑娘爱吃的菜色,各样鲜肉鲜蔬家里有的都要,汤就要鸡酸汤底,开胃,多加些菌子,再去把我去年酿的葡萄酒拿一瓶来!”

纪明遥摸了摸肚子,觉得她好像是有点饿了。

她平常睡得早,戌初三刻(晚上七点四十五)之前必会上床,最多再在床上玩一两刻钟就睡,而安国公府吃晚饭的时间在下午五到六点。为减轻肠胃负担,也是为保证睡眠质量,她一直秉持“早吃饱、午吃好、晚吃少”的饮食理念,晚饭最多吃五分饱。

今天是特殊情况。

太太冒雨过来,必有大事要说。除了婚事,她身上还能有什么大事?说起婚事,只怕一时半刻说不完,看太太的样子又不好开口,不如一起吃饱饭,再喝点酒,吃完就好说了。

铜锅一烧,涮菜很快也摆了堂屋满桌子。

蘸料调好,葡萄酒倒进几乎透明的水晶杯里,纪明遥和温夫人挨着坐下,默契地先好好吃饭。

阴凉的春雨夜里,一口酸汤羊肉下肚,温夫人觉得浑身都通透了。

饱餐一顿,她就在纪明遥屋里洗漱换衣服。

两人都披着头发,穿着里衣,外面披一件斗篷,并排坐在床边泡脚,两边各有一个丫鬟拿着烘香的湿润棉巾给她们擦头发,好去了锅子的味儿。

卧房里只剩两三个心腹人。

“明遥……”揽过纪明遥的肩膀,仔细盯着她的神色,温夫人斟酌再四,还是以小心郑重的态度,用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开门见山,轻轻问道,“不叫你嫁从阳了,叫你嫁更好的,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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