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成林还没说完,看了万洪祥一眼,他冷哼一声继续道:“第二,既然县里、镇上都没办法解决我们的问题,那大家就只能去省里上访了,咱们要让省领导知道厂子的真实情况,让省领导晓得镇上能引进一家企业来有多么不容易,大家能得到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有多么的珍惜。
但是有些人,正事儿不干,不说尽心竭力帮助厂子谋发展了,还净特么拖厂里的后腿,咱们让省领导来给大家评评理,你高凤文、万洪祥是在砸工人们的饭碗,还是在砸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大局的饭碗!”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
说得万洪祥一颗心就像拉满的弓弦,不敢吐口喘大气儿,他生怕一张嘴,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的心就会腾地蹦出来似的。
数九寒天的,万洪祥脑门儿上却沁出了一层冷汗。
工人同志们大声喊好。
躲在书记办门口听墙根儿的工作人员们也暗暗攥紧了拳头。
苗成林可以的,基本可以确定,如果真按照他这两个办法执行的话,万洪祥就离下课不远了。
大手一挥,苗成林说道:“好,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咱们就开始行动吧,小林子,你去厂里跑一趟,动员一下来提货的经销商,让他们帮个忙,把大家伙儿送到省城去。”
苗林闻言点点头,转身就走。
苗成林继续说道:“筠山,你去喊会计,让她把所有账册都准备齐全喽,跟咱们一起进城。”
林筠山说声好,转身离开。
“剩下的大家伙儿分成两拨,一拨留守厂里,继续开工,咱们不能因为要解决问题就耽误了正常生产,因为一旦出现了货源短缺,完不成订单的状况,就更没办法跟夏总交代了。另一拨人跟我走,去省城上访。”苗成林有条不紊的安排着。
他的决定得到了大家的积极响应。
开始有一线工人自愿留下来完成生产任务了。
愿意跟随他去省城的大多是女工和库管员。
苗成林又瞥了一眼如丧考妣、完全傻掉的万洪祥,带着工人们走出办公室。
万洪祥两眼发直,脑袋里一片混沌,又惊又怕,双腿也不受大脑控制,筛糠似的乱颤起来。
党政办主任倒还清醒,轻轻拽了下万洪祥的袖子,提醒他道:“书记,赶紧给高书记汇报吧,真要是把他们放出了镇子,事情可就大条了!”
砰地一拍沙发扶手,万洪祥醒悟过来,起身,快步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疯狂摇着把子,接通后语带颤音儿说道:“吴秘书你好,我是万洪祥,我有重要事情要向高书记汇报……”
片刻后,听到高凤文的声音从话筒中传过来,万洪祥赶忙把刚才发生的一切详细跟他汇报了一遍。
高凤文火冒三丈,不由分说,劈头盖脸把万洪祥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在电话中要求高凤文,无论如何都要拦住工人们的去路,若是工人们出了镇子,你这个镇党委书记就干到头了。
万洪祥诚惶诚恐地答应下来,挂断电话就跟疯狗一般往外跑,然后挨个办公室敲门,组织大家去拦截、围堵工人们。
但是……
没有一个人听他招呼,副书记、副镇长们甚至都懒得看他一眼,喝茶的,看报的,大家该忙啥忙啥。
万洪祥一张老脸突然变得煞白,紧接着,眼前一黑,噗通一声跌坐在地。
完了!
…………
苗成林组织人去省城上访的时候,夏晨正在梳洗打扮。
亲妈回来了,满面春风的样子。
华晨中国在纽约股市圈了9600万美金,连日来登上了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
田歌同志一连几天都在接受专访,据说过几天还要去大内向大领导当面汇报。
俨然成为了京城商界里最当红的明星人物。
扎见到苗原,田歌震惊了一下,“呀,这只小可爱是从哪儿来的?”
翻个白眼儿,夏晨说道:“苗原,就是我跟您提过的那个甩鸡儿选手。”
苗原看着夏晨,又瞧瞧田歌,有点不知所措。
夏晨说道:“这位,你应该叫……奶奶?”
田歌大怒,瞪着眼说道:“扯什么犊子,我那么年轻,叫什么奶奶?”
说着,快速变脸,走到苗原跟前,蹲下,牵起小手笑嘻嘻说道:“小原子是吧?我是你晨哥哥的亲妈,你喊我声阿姨听听呗。”
哦,这个神经病原来是晨哥哥的母上大人啊。
苗原也灿烂地笑了:“阿姨好。”
田歌哈哈大笑,一把搂住小原子,简直爱不释手啊,“走走走,阿姨带你逛商场去,晚上请你吃好吃的。”
苗原看看夏晨。
夏晨笑着说:“跟阿姨去吧,晨哥哥今天晚上有个应酬,不能陪你了。”
苗原点点头,乖巧地说好,任由田歌牵着手出门了。
穿好羊绒大衣,夏晨也锁门下楼。
和行长汇合后坐车奔四合居饭店。
这家隐藏在兴华胡同最里面的饭馆是家有年头的老店了。
主打京城本帮菜,老板自己说,祖上是御厨,也不知道真假。
大切在馆子门口停下。
夏晨和何正斌从车上下来。
唐三秃子早已经等在门口了,见两人下了车,忙迎上前,笑容满面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夏晨脸都绿了,“你该穿个花裙子,系个红领巾,绑俩羊角辫儿,再拿束花,边摇晃边说,那才更够味儿呢。”
秃爷哈哈大笑,“那不是够味儿,那我就成三傻他哥,二傻子了。”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秃爷又喊了一嗓子:“六郎把车停好一起过来喝两杯哈。”
六郎说好,把车倒出胡同。
秃爷伸出手,请二位入内。
三人往四合院走去。
这馆子的风格确实别致,一进门迎面就是一道影壁,红砖绿瓦树大根深的,拢共六个包厢,据说不提前预定根本吃不着。
三爷为了办孩子的百日宴提前好几天就在四合居定了包间。
可见之重视。
把二位请进西厢房包间内坐下,夏晨问道:“就我俩吗?”
三爷笑道:“我知道你俩都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今晚就小范围聚一下,待会儿萧总和秦总也过来,还有大海大江,其他人我没喊。”
夏晨点点头,对三爷周到的安排很满意。
正说着话,八姨太抱着一个粉嘟嘟的男娃娃撩开门帘走了进来。
夏晨忙起身,迎过去看了一眼,“三爷,滴血认过亲了没?你确定这是你儿子?”
三秃子嘿嘿笑,“当然是我儿子啦,不是我的还是你的啊?怎么样,我儿子帅吧?”
何正斌也凑了过来,瞻一眼后说道:“嗯,帅,就是因为帅,我俩才不太相信这是你下的种儿啊。别的暂且不说哈,这孩子的头发也太密了,再瞧瞧您这副尊容,啧……”
这番话把八姨太都给乐坏了。
三秃子知道这俩货故意涮他,也不生气,乐呵呵说道:“儿子随娘,金砖砌墙。我家娇娇长得俊(zun,四声)呗,儿子自然丑不了啦。”
嚯,他这个得意啊。
娇娇……
哥儿俩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八姨太流露出无限娇羞,望向三秃子的目光含情脉脉的。
夏晨感慨道:“这就叫好马配好鞍,好船配好帆啊。”
何正斌也附和了一句:“也叫武大郎配夜猫子,什么人玩儿什么鸟。”
三秃子满脸怒火,追着何正斌打。
夏晨掏出一个金锁,挂在三秃子儿子的脖子上,问八姨太道:“起名了没?”
生过孩子的八姨太脸上荡漾着母性光辉,点头轻笑道:“起了,大号叫唐毅,毅力的毅,小名叫……”
“四秃子?”夏晨特自然地接了一句。
八姨太翻了个白眼儿。
“这孩子行三,小名儿难不成叫唐家三少?”夏晨脑洞大开。
八姨太又翻个白眼儿,“小名叫棒棒。”
棒棒?
棍子的意思?
你就对唐三秃子的棍子那么念念不忘的?
给儿子起小名都带着隐喻?
夏晨不会了,嘿嘿直笑。
八姨太咬着嘴唇打量着他,心说你神经病吧,这有什么好笑的?
抱着孩子跟他擦肩而过,拉开椅子坐下来,在空气中留下一阵奶香……
萧钰、秦广年先到了,接着是王家兄弟二人也进了门。
大家落座后先奉上礼金或礼物。
三秃子不客气地收了,一一感谢大家的捧场。
酒菜很快上齐。
萧钰对奶娃娃格外关注,坐在八姨太身边絮絮叨叨询问着生孩子苦不苦,带孩子累不累这类问题。
还把唐棒棒小朋友抱过来逗弄着,满脸姨母笑。
男人们开始喝酒。
得了个棍子,唐三秃子很兴奋,他跟大家说:“就娇娇生产那天,我紧张的不行,在产房门口来回溜达,出了一身白毛汗,娇娇是高龄产妇啊,生怕万一有个闪失,我这大儿子就……呸呸呸,好在一切顺利,据护士说,娇娇很牛,进去后没多久,裤衩一下就生了,母子平安,当时可把我给乐坏了。”
何正斌喝口酒,调戏三秃子,问道:“你确定护士说的是裤衩一下不是噗呲一下吗?”
三爷点点头,认真说道:“没错儿,就是裤衩一下,这个形容词我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大家那个笑啊。
三爷反应过来了,夹个花生米丢在何正斌脑门儿上,“丫调戏我呢是吧?你就不是个好东西。”
几位又笑疯了。
大哥大响了。
大家都一个动作,掏出来看来电号码。
结果发现是夏晨的,皆对视苦笑。
号码是贵阳的,夏晨接通:“哪位?”
“兄弟,我是成林啊,苗成林。”
“成林哥你好,你这是在贵阳?”
“没错儿,在贵阳。”
苗成林语气郑重,说道:“我和厂里二十多工人来省城上访了,他妈的,县里镇上那些人,简直太过分了,吃咱的喝咱的,真把咱当冤大头宰了。兄弟们一合计,这样下去不行,太对不住你投入那么多资金来改变大家的贫穷落后面貌的恩情了,大家就来省城了,要跟大领导们讨个说法。
我们还要请记者帮着报道一下,让县里镇上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兄弟,我已经联系上日报社的记者了,记者对这个事件非常感兴趣,答应跟我见面了。我给你打电话没别的意思,就是告诉你一声,工人们是跟你站在一头儿的。”
夏晨有那么一点感动了,山里的汉子们真朴实啊,为了保住饭碗,跟恶势力作斗争,居然跑到省城上访去了。
这货当然乐见其成,远水解不了近渴,他远在京城,也只能通过苗家爷儿俩的操作才能把问题给解决了。
高凤文也好,万洪祥也罢,都是夏晨前进路上的炮灰而已,但就是这种炮灰,有时候才特别讨厌。
“成林哥辛苦了,请你转告大家伙儿,上访归上访,一定不要跟政府领导顶着干,把问题讲明白就好。你跟记者们接触的时候也不要带主观情绪,把事儿说清楚就行,至于记者们如何进行报道,你不要去过问。”
夏晨叮嘱苗成林道:“另外,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我估计,县里和镇上不会就这么放任你们去省里闹的,一定会派人去阻拦你们,记住我的话,不要起冲突,不要被县里的人下了套子,能躲则躲,实在躲不开了,乖乖跟他们回去也千万别打起来。”
马上就是93年了,第二次严打即将展开。
这时候要是出点什么事情,后果相当严重。
苗成林马上说道:“这个你放心就成,来的路上我都嘱咐过他们了,再者说,来的大多是女同志,大家都会很克制的。”
他这么一说,夏晨就放下了心,对苗成林的安排非常满意。
又叮嘱了两句后,夏晨挂断了电话。
何正斌问他道:“那边行动了?”
夏晨点头说是。
王镇海也看过来,冷笑一声道:“有些人啊,真他妈不知道好歹,以为手里有点权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居然还想骑在咱们头上拉屎撒尿,也是想瞎了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