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靠在车后座闭着眼,金丝眼镜由于路过车辆的灯束泛着金属的冷光。
直到司机缓缓停在了盛家的大门口。
夜色浓重,周围只能听见微弱的呼吸声与树上枝桠唰唰作响声。
前排司机恭顺地垂着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玫瑰形态的石雕攀附着庄园门廊,与周围的树丛微微形成深色诡谲的呼应,恍若是冰冷的死物般,散发着冷冽的气息。
末了,盛淮安才缓缓地睁开眼。
从后视镜察觉到的司机立刻识时务地下车,弯腰拉开车门,全程都敛眉垂眼,甚至呼吸声都极轻。
不用想,以他在这里呆了八年的经验来看,这个小少爷越是冷漠安静,真实的心情就越糟糕。
今晚被一直挑衅恶心的盛淮安薄唇微抿,深色的眸子里喜怒难辨,透过镜片,折射出一种冷冽至极的寒芒。
“景叔,”他突兀地开口问着,声音湮灭于风声:“如今的我,跟四年前的父亲,是不是很像?”
听不出什么别的意图。
就像只是单纯的家常便饭般的询问。
景叔年近五十的年纪,被这句话骇得半天搭不上话。
盛淮安的父亲,盛家老爷子现在可是孤苦伶仃躺在医院呢!也就是四年前,这个小少爷才慢慢露出他的獠牙。
这能说什么?确实很像,都是一样的心狠,都是一样的位居高位后仍旧遭人轻视。
他想不出什么合理回复,只腰弯的更低:
“您跟老爷可是亲父子,样貌自然是相似的,再过上几年,您也会跟老爷当时更像。”
盛淮安的喉咙里“嗬嗬”两声气音。
双眼凝视着前方的点点灯火,从容不迫地往里走。
正如同当年,他努力挺直腰杆,顶着周围佣人的议论声与嘲讽声,顶着亲生父亲那双冰冷的目光。
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一样。
司机景叔的冷汗这才湿湿地黏在后背上,空旷的街道上,他的粗气与那“噔噔”的心跳声掷地有声。
*****
盛淮安的步子刚踩上石阶。
接到消息的佣人们就慌忙地拉开大门,两三名女佣弯腰鞠躬,轻声向他问候:
“盛少晚上好。”
男人又恢复到了以往噙着笑的温和儒雅的模样,微微点了点头,将身上的外套递给女佣,状似轻松地问道:
“母亲近日情况如何?她现在睡下没有?”
那女佣闻言警铃大作,脸色微微惨白地攥紧了身上的衣裙,颤抖着声音,犹犹豫豫地回道:
“太太她……她情况还可以,方才小凌说是刚刚才服侍太太喝药,现在应该已经休息下了。”
陈羽凝太太素日对她很是不薄,不光打赏起来出手阔绰,平时有个什么玩笑话也不嫌弃她们佣人的身份。
很是温婉亲切。
其实大部分人打心眼里,都是不想让盛淮安又一次折磨她的。
但她的话岂能阻止了盛淮安的步伐。
他面无表情地冷声下令着:
“既然母亲规矩喝药,想来是近日身体大好,我身为儿子,半个月时间肯定得尽一尽孝心。”
潜台词就是,接下来的事情她们不该听、不该管。
那女佣脸色煞白,却又只能无可奈何地被同伴拉走。
男人踩着楼梯上楼的鞋尖轻响,就如同踩在她心间上的刀口,每走一步,她的眼前都不自主浮现出每次那抹熟悉的画面——
向来优雅的太太狼狈地趴在床上,身上基本上都是鲜血淋漓。
四周一片狼藉——或是夹杂着鲜血,或是散落的药片,又或是太太被人粗暴撕坏的珍爱无比的奢侈品首饰。
太太就脸色惨白,满脸泪痕,俨然一副刚刚发病的情形。
而盛少双目啐了冰,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精致,神情中夹杂着难掩的嫌弃与恨意,那目光——
活生生像是要撕碎了眼前人!
与她交好的小凌见她止住步子,满脸犹豫,顿时大为观火地强行扯着昏了头的同伴往外走。
同时还咬牙切齿地恨恨道:
“你真是够了!收手吧大善人!你就是个低贱的下等女佣,太太哄你两句,你真觉得自己算个东西了?”
她近乎要恨铁不成钢般,用气音念叨着:
“太太是可怜,可你觉得你上去说两句,少爷会管你吗?省省力气吧小梅!这就是太太的命,这就是盛家的规矩。”
小梅的两行清泪猛地落下。
遥遥坠地砸在地面上,隐于尘土。
*****
“砰”的一声,最里的那间卧室门被人大力推开。
扑面而来的就是瑰丽的香水味与淡淡的中药味。
盛淮安的手扣在开关上,“啪嗒”地点亮了整间房间。
床榻上的女人动了动,像是幽幽转醒般翻了下身,用胳膊遮住了双眼。
“怎么了,你那些小朋友不应该早早给你报信吗?”
见此情景,盛淮安噙着冷笑,直勾勾地盯着女人嘲讽道:
“既然早就知道我又来了,难道还不知道主动下楼到客厅里跟我这个唯二好全的儿子打声招呼?”
陈羽凝这才缓缓地从床上坐起身,像是犹如多年前一样,很轻地勾起一抹温柔的笑道:
“淮安,你回来了。”
女人四十出头,脸上的细纹没有几条,浓密的夹杂白发的青丝散落在肩头,配上她身上这件橘色的丝绸睡衣。
仍旧是多年前的明艳大气,温柔勾人。
眼尾都略带着缱绻。
盛淮安的眸子里却猛地覆上一层强烈的厌恶,他大步流星地走至窗前,将陈羽凝半拽着头发扔到了地毯上。
“你以为我留着你这条命是顾念着你当年那指甲盖大点的情谊?陈羽凝,把你这种恶心人的贱样子收起来。”
他见女人吃了痛,脸色变白微微扭曲,才像是觉得解气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