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很暗,整体空间算不上宽敞,入目的是一扇被铁护栏封死的窗户,被丝巾罩着,隐隐透着些亮光。
这才能叫秦书黎看清窗边那张小床上的全部景象。
她拿着烛台的手指动作明显顿了顿,嗅到空气中明显正在流动着的消毒水气味,不明显地蹙了蹙眉。
陈羽凝,那位曾经眼见着温婉动人的盛家“前太太”,形同枯槁地躺在狭窄的单人病床上。
像是丧失了全部水分而迅速枯败下去的植物。
如果不是她正在麻木地瞪大无神的双眼,同时枯瘦的身体因为呼吸而微弱欺负着,秦书黎会转身就走。
“陈女士,您好。”
秦书黎动作利索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下,跟床上虚弱的病患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礼貌地颔首问候。
离得近了,才能看见这位盛太太手腕上的银光。
她撩了撩头发,自顾自地说着:
“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当时我也还小,第一次出席大型的社交聚会,隔了好几个富家太太,还跟您聊过几句。”
“我是秦家的独女秦书黎,昨天被盛家家主带到这里,今日趁着有人指路,想着来问候太太您一声,身体是否还康健。”
“……秦家的?”
陈羽凝的喉咙滚了滚,听见那几个词语才努力睁了睁混沌的双眼,音量极为低沉,艰涩地沙哑道:
“我跟你好像没有打过交道。”
是没有。
秦书黎垂着眸子在心底腹议。
不知道哪一年的舞会,连她脑海里的印象都已经模糊久远了,不记得才正常。
面上没有一丝变化:“早年的事情了,我认得您就够了。”
陈羽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对待这种来意不明的宾客,她显得疏离且抗拒,微微往里侧了侧身:
“现下我只是盛家一个生了病的佣人……哪里担得起您口中的太太和相识,烦秦小姐挂心。”
但秦书黎能看出裹着毯子的身影在隐晦地发着抖。
“佣、人?”她不紧不慢地念出这两个字,轻声问着:“那想来,安泽少爷竟然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
陈羽凝猛地开始剧烈咳嗽着。
左手腕连接床头的银色手铐被她的动作震得哗哗响。
这位瘦的像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女人就不动了,算是自由的右手覆盖住她整个面部,遮住了那双深邃的噙满清泪的双眸。
盛安泽怎么可能是私生子。
他是堂堂正正的,盛家前任家主明媒正娶的第二任续弦名下的、最受父亲宠爱且被法律承认的继承人。
秦书黎一眨不眨地端坐在原地,如实直言:
“我确实无意冒犯您,但现下我身不由己被扯进这则漩涡里,想要脱身,也只能问问这些没有意义的往事。”
“没有叫我无缘无故扯一身腥的道理。”
陈羽凝咽下即将涌出喉咙的一口腥甜的血,脱力般地说:
“……秦小姐,我一个生死不由己的阶下囚,能帮得了你什么呢……这些盛家的混账事,帮不了你的。”
烛火跳动得更欢快了,已经燃到一半的高度。
经历了丧子之痛后的她明显瘦下去了许多,一身白色的连衣裙穿在身上,显得衣袖都空荡荡的,能看见无数的细密伤痕。
有些深得缠上了绷带,有的还结着血痂。
秦书黎沉默了很久,久到陈羽凝没了精气神有些脱力地垂下了胳膊,才缓慢用着好听清冷的声线道:
“……您病了,注意身体,安泽希望您好好活着。”
陈羽凝的两滴眼泪在眼眶里打了个转,晃悠悠地就划过了脸庞,鼻头哭得通红,这样的狼狈。
纵使是在知道对方定然有所图谋的前提下。
秦书黎此刻的神情接近与怜惜,半边脸隐在黑暗里,露出的那双凤眸被烛火晃出了几分温柔悲恸的神色出来。
这样的目光实在太具有感染力了。
令人心底都跟着颤了又颤。
“我从来没有听过安泽提过你,”陈羽凝忍不住,纵使心如刀绞,还是垂着眼睫有些手足无措地顿了顿:
“安泽的那些接触的人我都知道……你为什么,我……我是说,你的话里为什么这么熟稔……”
“陈太太,我是在综艺节目里认识盛铭和安泽的,”
秦书黎纤细而冷白的指一点点触着红烛,能看见手背上那一条条突兀的显眼的淡色青筋。
“他们都是我很好的朋友,这次的事故我也很悲痛,但我不应该白白被盛家困在这里。”
陈羽凝只呆呆地仰头看天花板。
那双清寂的空荡荡的墨瞳里什么都没有。
或是她不敢偏头直视秦书黎眼里的悲悯,亦或许,只是单纯地不敢去深想自己其实是促成儿子死亡的第一人。
同时还连累着害死了原本无辜的盛铭。
*****
秦书黎再不开口,她细细抚摸着金烛台上雕刻的玫瑰图样,任由那红烛脆弱地熄灭最后一抹亮光。
有些事情,得先埋下那颗种子,往后再静待成果即可。
一蹴而就只会浇灭所有火焰。
“那么,陈太太好好休息,时间不早了,我还需要准备午后连同盛家主一同出席,就不在这里叨扰您休养了。”
明莹第三次以示催促的敲门声响起时,秦书黎款款弯了弯腰,轻笑着上前,替陈羽凝往上掖了掖被子的边。
两人的距离很近,她笑眯眯地用气音说了几个字。
同时自门口射进一束光亮——那是终于忍不住的明莹推开的缝隙。
“……陈太太,我们还会再见的。”
在躺着的极力仰起头的陈羽凝眼里,对方卷发波澜,红唇弯弯,背对着走廊打进来的光束,整个人有一种堪称混乱的朝圣感。
攥着枕头的手指用力到发白,呼吸猛地急促着。
陈羽凝修长的脖子上束着一条黑色的“项链”,现在伴随着她胸膛的用力起伏而发出“嘀嘀”的警告声响。
那原本被人拉上的门再一次涌进数人,算是不小的混乱。
*****
“……秦小姐,看来您是真不把我当人看啊。”
还没怎么走远的明莹深吸好几口气,尽量叫脸色扭曲得不要那样明显,咬牙切齿地怒骂着:
“您知道那个女人对家主有多么重要吗?!就算是我想要见她也得紧赶慢赶地请示,半个小时你知道我会受多么大的惩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