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脚步声陡然停下。

紧接着,一片阴影从上方投下来,清冽声音倏地响起。

“殷云是谁?”

唐峭瞬间清醒。

她睁开眼,看到一张熟悉的少年面孔正对着自己,睫羽浓密,眼眸幽深漆黑,阳光被他尽数挡在了身后。

沈漆灯?怎么是他?

唐峭心底一凛,立即坐起身。但沈漆灯依然保持着俯身看她的姿势,完全没有后退的意思,这就让她有点进退两难了。

想要完全坐直,就必定会撞上他;但要重新躺回去,又让她很不舒服。

她就这样撑着上半身,虽然没有与沈漆灯对视,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

强烈而专注,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探究。

他的头发也从肩头垂落而下,像流动的墨,落在她的颈窝处,似有若无地扫过她的肌肤。

这是一个完全被动的状态。

唐峭不得不故作羞涩地垂下眼睫,小声道:“太近了……”

“哦,是么?”

沈漆灯轻挑眉梢,似乎刚注意到这一点,迈出半步,跨至她身侧,然后盘膝坐了下来。

唐峭:“……”

他似乎完全不知道何为社交应有的距离感。

唐峭开始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回小木屋睡觉,非要躺在这里。

看来做人还是不能太懒,否则霉运很快就会追上来。

唐峭无奈地坐直身体,顺便拍拍衣摆上的草屑:“请问,有什么事吗?”

她依然没有称呼“沈师兄”,但沈漆灯似乎也并不在意。

“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来帮师父传几句话给浮萍峰主。”沈漆灯单手支着下巴,笑眯眯地问,“你还没有告诉我,殷云是谁?”

怎么又转回这个问题上了?

殷云是谁和他有关系吗?

唐峭内心狐疑,脸上依旧一片温顺:“没什么,只是我的一个朋友罢了。”

“朋友?”沈漆灯似乎很感兴趣,“也是浮萍峰的吗?”

“不。”唐峭顿了顿,“是夕照峰的。”

沈漆灯沉吟:“夕照峰的殷云……没听过啊。”

唐峭心道你没听过的弟子多了去了,难道你对每一个都这么刨根问底?

她张了张口,正要转移话题,沈漆灯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既然是你的朋友,应该也很有趣。”他眼睛弯了弯,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下次也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吧,怎么样?”

“……哈?”

唐峭怀疑沈漆灯被夺舍了。

她可不记得这家伙有这么热情的一面,不如说他整个人就和热情两个字不搭边。

而且,这个潜台词……

唐峭暗暗沉思,却听沈漆灯语调上扬:“我听说了噢。”

他凑近了些,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表情甚至有点愉悦。

“你在收徒大典上拒绝了玄镜真人,对吧?”

唐峭动作一顿,随即敛目道:“没有你说得那么夸张……”

“但你还是拒绝了。”沈漆灯好整以暇地打断她。

唐峭顿时安静下来。

她能感觉到,沈漆灯现在的心情很好。

这是一件好事。

但唐峭有一个毛病。

只要这家伙的心情好,她的心情就不太好。

而她心情不太好,就要让这家伙的心情比她更不好。

唐峭垂着眼眸,看了一眼沈漆灯的坐姿。

他盘膝而坐,上身略微前倾,一只手松松地搭在腿上,另一只手撑在草地上,手心向下,手指修长,如玉石般掩在翠绿的草叶中。

唐峭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抚了抚自己垂在草叶上的衣摆。

沈漆灯突然皱了下眉。

他抬起撑在草地上的那只手,慢慢翻转手心,一颗鲜红的血珠颤巍巍流了下来。

“怎么了?”唐峭惊讶道。

沈漆灯垂眸,朝刚才按压的那片草地看去,然后缓缓收回视线。

“没什么。”他似笑非笑地说,“只是被草扎了一下。”

唐峭闻言,顿时露出担忧的表情:“疼吗?要不要包扎一下?”

“小伤而已,不用管它。”沈漆灯无所谓地摆摆手。

“那就好。”唐峭松了口气,然后从草地上站起来,语气充满关心,“这个地方不好,我们还是起来吧。你要见师父吗?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他。”

沈漆灯也慢悠悠起身:“不急……”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司空缙没睡醒似的声音。

“……唔?这不是那小谁吗?”

沈漆灯微顿,与唐峭同时循着声音望去。

开阔草坪上,司空缙正提着谈风月的酒坛,醉醺醺地走过来。

唐峭不由抚额:“你又喝了?”

“最后一口,最后一口。”司空缙嘿嘿一笑,举起酒坛,坛口朝下晃了晃,“看,没了吧?”

的确是最后一口,连一滴都不剩了。

司空缙将视线移到沈漆灯脸上,努力思索道:“你叫沈……沈……”

他“沈”了半天愣是没说出全名,沈漆灯瞥了唐峭一眼,接道:“沈漆灯。”

“对对,沈漆灯。”司空缙打哈哈似的挠了挠头,“对不住,我就记得你是宋皎的徒弟了,名字还真没记住。”

沈漆灯没说话,但从他的表情来看,应该是完全不在意的。

“你来浮萍峰是找唐峭的?”司空缙一脸八卦,“刚才我老远就看见你们两个坐在一起了,关系很好嘛。”

唐峭闻言,与沈漆灯对视一眼。

居然说她和这个麻烦的家伙关系很好……

唐峭:“不,他是来找你的。”

沈漆灯:“我们关系的确很好。”

唐峭:“?”

两人的口径虽然不一致,但司空缙却没有惊讶。

“嗯,关系好就好,这样以后拿酒也方便点……”他自言自语一番,抬头看向沈漆灯,“是你师父让你来找我的?”

倒是两头都不误。

唐峭暗暗撇了下嘴角。

沈漆灯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余光从她的唇角轻轻扫过,这才轻快地回道:“他让我带几句话给峰主。”

司空缙:“什么话?”

“他发现酒窖里少了一坛谈风月。”沈漆灯顿了顿,纯良无害地说,“峰主应该明白了吧?”

司空缙闻言,司空见惯地点头:“你不用说了,他那几句我早就倒背如流了。”

唐峭仔细想了想,很快品出不对。

那坛谈风月是沈漆灯拿给他们的,他师父要怪也该怪这个自作主张的徒弟,凭什么怪到司空缙的头上?

难道是沈漆灯故意隐瞒了一些过程……

唐峭微微蹙眉,正要开口询问,浮萍峰上空突然响起一声雄厚悠远的钟声。

钟声连响三次,虽不刺耳,却震荡得空气轻微浮动,仿佛整个天枢都在随之颤抖。

司空缙抬头看了看,深深叹气:“唉,又要开议事会。”

他将酒坛放到地上,然后拍拍唐峭的肩膀。

“你们两个继续聊,我先走了。”

说完,极不情愿地抬手结印,接着向前跨出一步,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缩地成寸,比御剑飞行更快的移动方式。这个术法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废灵力。

以唐峭现在的修为,施展起有点奢侈。

她遗憾地收回视线,一抬眸,发现沈漆灯也在看着司空缙离开的方向。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注视,他侧头看过来:“你不会告诉他吧?”

他的话题太跳跃,唐峭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坛谈风月。”沈漆灯在唇边竖起食指,轻轻眨了下眼睛,“这是只有我和你知道的秘密。”

唐峭微怔,随即明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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