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平日里,为父也就如你所言,开城门放他们进来。但眼下战事将起,朝廷大军也先后抵达长安。在这种当口,长安城已经不是为父说了算了。”
“夏侯妙才乃丞相宗族兄弟,徐公明更是丞相心腹爱将,二人刚刚平复商贼之乱,便被丞相派来了长安,可见丞相对于西凉战事的重视。”
“此战若是能力挫西凉军,克复凉州六郡还好。一旦战败,那战前任何一点失误都会被无限放大。为父放西凉难民入城之事,说不定就会被有心人翻出来,成为他们攻讦我钟氏的结果!”
“私放细作入城,贻误军机,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为父不敢赌啊!”钟繇看着远方的凉州,悠悠地说道。
自曹操起兵掌权以来,便大肆提拔寒门子弟,任用曹氏亲族,尽最大可能去削弱世家大族在地方上的影响力。
颍川钟氏作为颍川郡土生土长的士族,自然也在曹操的打击范围之内。而且钟氏家小业薄,祖上也没有出过什么高官,家族势力完全不能与荀氏、陈氏等豪族相提并论。
可钟繇偏偏却得到了曹操的赏识,官拜司隶校尉,成为牧守一方的大员。
如此一来,难免就会招人嫉恨。
许都官场上不知有多少人想要藏在暗处,就等着钟繇出现纰漏,好一把将钟氏拉下马。
可以说,此时的长安就是一个政治旋涡,钟繇身为长安主官,正处在了旋涡的中心,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撕成碎片。
毕竟西凉战事一旦不利,某些人除了针对钟繇之外,难道还敢对夏侯渊、徐晃这两个曹丞相的心头肉动手不成?
但对于父亲的谨慎,年轻的钟毓明显有些不以为然。
“父亲所言,未免太过保守,孩儿不敢苟同!”
钟毓脸色发红,有些激动地说道,“父亲官拜司隶校尉,虽然已经是我钟氏历代第一人,但想以此与颍川大族争锋,显然还远远不够!”
“父亲到任长安已有十年,官职未有寸进。如果不是西凉战事将起,只怕丞相根本不会想到父亲。此番丞相派遣两位心腹抵达长安,正是给了父亲表现的机会。”
“若是父亲害怕朝中攻讦,行事畏首畏尾,没有任何作为的话,待大军班师之后,再想让丞相想起父亲,就不知该何年何月了!”
“所以依孩儿之见,在西凉战事上,父亲必须有所作为。放西凉难民入城,收西凉之民心,就是第一步!”
嘶……
钟繇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惊讶地看向儿子。他是万万没想到,平日里对颇为恭顺的儿子,居然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
“叔稚!这些话是谁教你的!”钟繇两眼微眯,眼神中有煞气隐现。
钟繇虽然文臣出身,但董督关中兵事十几年,绝非是一个良善之辈。若背后真有人暗中挑唆儿子倒向西凉,那他真的不介意大开杀戒。
“父亲!没有谁教我,这都是孩儿的肺腑之言啊!”钟毓见到父亲起疑,连忙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向父亲表示着诚意。
“是嘛……”钟繇紧盯着儿子好一会儿,才慢慢收回眼神,缓缓道,“叔稚,你可知道,放这数百人进城,我钟氏要承担多么大的风险。”
“确有风险不假,但先贤也曾说过,祸兮福之所倚!”钟毓毫不退让地说道,“放这些难民入城,就是父亲难得的机遇!只要看住这些难民不作乱,朝廷上那些奸佞小人又能说些什么呢?”
“而且父亲放任这些难民在城外游弋,待妙才率军赶到,见到城外如此乱想,该会如何看待父亲?”
这……
听到这番话,钟繇有些迟疑了。
夏侯妙才那可不是普通人。
不但是曹操最信任的兄弟,更是跟随曹操起兵二十余年的股肱之将。他说一句话,在曹操心里面绝对是分量的。
如果给夏侯渊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到了曹操面前随便说上了两句……
钟繇已经不敢细想了。
“也罢!”钟繇目光一凝,像是下定了决心,“为父今日就陪你疯上一回。你去请徐公明将军过来,为父有事要与他商议!”
“喏!”
钟毓赶紧答应一声,满脸喜色地往城下走去,不知道还以为他老婆孩子在城外的难民堆里呢。
过了能有小半个时辰,钟毓满脸恭敬地陪着一位宽脸大汉走上了城头。
徐晃今年刚满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当打之年,追随曹操十二年,立下赫赫战功,深得曹操的信赖。
此番太原商曜作乱,徐晃就是以副帅的身份随同夏侯渊前往平叛。班师之时行至河东,便接到了曹操手令,让大军直接前往长安,准备攻伐汉中。
夏侯渊身为主帅,率领主力大军押后,便让徐晃率领一支轻骑率先入长安,与司隶校尉钟繇通个气,好为之后大军抵达做准备。
徐晃乃黄巾贼出身,正是寒门将领中的代表人物,向来与士族子弟不对付,与钟繇之间更是没有什么交集。
不过徐晃很守规矩,进城与钟繇短暂的交接之后,便率军驻守在城西大营,没有到处乱逛的意思。
钟繇也乐得徐晃如此,两人很是默契得谁也不打扰谁。
所以对于钟繇的突然相邀,徐晃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钟大人突然相邀,不知所谓何事?”到了钟繇面前,徐晃率先开口,瓮声瓮气地问道。
“哎呀!公明将军!”见徐晃到来,钟繇立刻满脸堆笑,热切地挽起徐晃的腕子,拉着他来到了女墙边上。
“本不愿打扰将军,但眼下有一要事,不得不与将军商议!”
“将军且看城下!”说着话,钟繇顺势就往城下一指。
徐晃顺着钟繇手指方向一看,两道浓眉便随之皱了起来:“钟大人,这不过一日时间,城下怎么涌来如此多的难民?从何处而来?”
“多半是凉州汉阳、武都等地,兴许是出了什么变故!”钟繇故作忧虑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