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与青狮》全本免费阅读
上元的热闹消散于东方既白,次日一早,纯肆便上楼来寻彤华。
彤华应当是才起来洗漱过,长发还没梳起,只拿发带系着。她似乎是临时兴起,正站在书架前找书。
听见了纯肆的问安,她头也不回地道了一句“坐”,仍继续对着架子寻找。
纯肆谢过,抚裙坐在小几旁边。小奇从桌下爬出来,和她嘶嘶地打着招呼。
过了一会儿,彤华抽出一本书来,坐到了纯肆对面,问道:“悦姬送回来了没有?”
昨日南玘称醉从宫中大宴告退,转头又更衣来到了惊鸿坊。大演进程过半后,便有管事来这边请示,问是否叫悦姬前去。
惊鸿坊的姑娘都是清清白白的家世出身。昨日彤华不在,管事问到了大当家谢年年处。
谢年年自然不许,反倒是那管事说,悦姬自请前去了。
纯肆如实答道:“人还没回来。倒是别馆里有信儿,说是南玘很喜欢她。”
彤华翻开书,细细研墨。
这是她在定世洲便独用的藏金墨。以此墨书写后仔细观之,可见浅金色流水纹随笔锋而走。她带来处理人间繁记事务,多年来旁人眼热繁记生意,却没办法假造一封文书。
彤华便以此墨在书上作注。
她一边写,一边想悦姬这个人。
原是无意间撞到了这么一个小姑娘,走投无路食不果腹,嗓子虽有些哑了,却还勉强听得些金石之声。
她将悦姬带进了惊鸿坊,给了她一条活路。原是快忘了的人,此刻却跳出来成了意外。
她随口叹了一句:“难得偶尔行好事,可惜竟不得好结果。”
彤华的笔停在最后一划,她只写了一句,似乎找了许久的书,也只是为了写这一句。
她拿起书轻轻吹了吹快干的墨迹,语气里有些模糊不清的危意。
彤华放下书,将毛笔挂在笔架上,纯肆这才隐约见得那一句。
掣开金殿锁,撞碎玉楼钟。
那两个字混在一句话里,瞧不出什么特别,却在灯光下泛出流水金纹,带着一点崎岖,比不得旁字落定安稳。
彤华起身,合上书页,封面上再一看,不过是一本普通杂记罢了。
纯肆心中细细思索了一下,终于想起了下一句。
贪程未归客,徒自觅行踪。
纯肆在她身边的时间,不足以知道太多旧事;可她在她身边也很久了,如这简简单单一句诗,足以让她想起许多隐晦。
纯肆不觉抬起眼来看向彤华。
她将书放了回去,站在窗边看繁华的大昭上京,手指轻轻敲着窗棂,手腕上的玉镯轻轻晃,流转的光华都消弭在玉石中摇曳的火焰里。
她狭长眉目如寒潭寂静,深冷绝情。
房门外有人轻扣三声,道:“祝当家,沈公子来了。”
沈是皇后姓氏,原景时行走江湖,一直借母姓化名沈时。
彤华闻声,开始思索自己要不要装作不在。
倒是纯肆笑了,同她道:“自打这位回了上京,寻您也不少次了。您还能一直躲着他吗?”
原景时在外头等了一会儿,见惊鸿坊的纯姬姑娘从房间内走出,与他见礼道:“见过沈公子。祝当家在里头等您呢。”
原景时笑着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他盘腿坐在外间的矮桌前,见彤华走出来,俊朗的眉眼泛起笑意来,将手边的东西推给她道:“城南那家馄饨铺,鲜虾青豆馅的就卖早上这几份。我想着你好久没吃了,给你带一份。”
他衣着素净,难掩贵气,安安静静地笑起来,便知是哪家高门无忧无虑的小郎君。
彤华坐在他面前,道:“昨天南玘刚来看了大演,你今日就到梦雨楼来?”
原景时满不在乎地笑道:“我不贪玩出来,他才要疑我,怕什么?”
他说的是原承思。
太子那些心思,他未尝猜不出来。
他倾了倾身,口吻有些眷恋地轻声道:“我听说他们给印珈蓝发了请帖,却没在宴上看见你。我们很久没见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很亮,有些像当年东海相见时,海水反射的星子波光,璀璨明亮。
彤华淡淡地撇过了眼,微微捋了捋袖子,拿起瓷勺来,将碗中的虾肉小馄饨舀起一个来送入口中。
城南这家馄饨做得鲜嫩可口,远近闻名,她在上京逗留的时候也常去光顾,可终究要承认,这并不是她最合心意的口味。
她怀念的只有一次,是在三百年前,九国乱世之中,薛国陌生城郭的街头巷尾。
他隐约知道,食物于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可看见她肯吃,心里犹然生出高兴的情绪来。
原景时面上浮现出了少年爽朗的笑意,同她闲话道:“今晨别邸里派出了一辆马车,眨眼的功夫全上京的权贵就都知道了——南玘派人到惊鸿坊,接走了一个歌姬。”
“悦姬,我知道。”
她眉眼淡淡放下勺子,原景时看她剩了一小半馄饨在碗中,便直起腰来,难免皱了眉道:“你这胃口愈发小了。”
彤华笑一笑,找个理由解释道:“是这家馄饨放得多。”
旋即她袖口微动,小奇的尾巴勾在手镯上,只探出了自己的脑袋,凑到了碗边去。
彤华顺手舀起一个馄饨来,轻轻吹凉,叫它一口吞了下去。
原景时不是头一回见到她这宠物小奇,面上也不讶异:“你倒是疼它,自己有什么吃的,都留一半给它。”
彤华低头的目光颇温柔,点了点小奇的脑袋道:“小奇也跟了我许多年了。”
小奇一口一口接受主人的投喂,闻言瞧了原景时一眼,心里又暗自笑了一番这个傻子。
她想吃馄饨,不是真的想吃馄饨,她剩了半碗,也不是真的吃不下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小奇自她幼时起便跟在她身边了。
日日复年年,百年又千年,它什么都知道。
小奇进食的速度可谓雷厉风行。彤华一边喂,一边道:“太子对你心有防备,你自己心里要有分寸,但凡事不用和我说得太清楚。太子明晰洞察,我若哪日张口有失,于你不利。”
原景时被逗笑了:“你怎么对太子那么有信心?”
彤华但笑不语,盈盈眼底似玩味,又似不屑。
她问:“南方好玩儿吗?”
之前他分明跟她说自己去了南方,实际上却去了北地,还被原承思发现了。她若不兴师问罪,倒不合她的性子了。
原景时被她看得发毛,尴尬地笑一笑,低头从腰上卸下一把短刀,放在桌上推给了她。
彤华出鞘看了看成色,又收好递回:“是把好刀,你要进货?”
原景时问:“他们这精铁确实炼得好,你有渠道吗”
他眉眼淡淡,好像真是在说进货一样,表情颇平静。
彤华于是也就答:“不多,得慢慢来。”
其实她暗地里做些什么,原景时心里也大概有几分清楚。北地军备精良,部分原材料采购时要过她的手,她欺上瞒下倒卖军备,也不是头一回了。
与其给别人,倒不如给他。
他问她:“需要多久?”
她反问:“需要多少?”
北地有慕容峙坐镇,即使彤华方便行事,也不好太过张扬。
原景时不想耽搁太久,于是道:“起码三千。”
彤华没问做什么,只道:“我会尽快给你。”
原景时还要找话题,彤华先开口打断了他:“你如今住在宫里,大清早就出来,也太扎眼了。方才我让人给你备了点东西,你走时带上,回去也有个借口。”
原景时想到昨晚安乐上街遇刺,被一个毛贼顺了荷包,好在人虽受了惊吓,却没受伤。这事让沈皇后知道了,怕是一宿没歇好,他确实要回去陪陪沈皇后。
于是他道:“我改日去七哥府上,你记得来。”
彤华点点头,将他短刀扣下了,同他道:“太子知道你去北地了,你别带着这把刀招摇了。我回头送到齐王府上,让他给你收好。”
原景时笑道:“你收着也行,反正我如今在宫里,用不着佩剑。”
说到这儿了,彤华便想起来:“你的惠山剑呢?”
南国弹丸之地,久居南疆湿热瘴地,这次来访,却也是豪掷千金。送给原景时的那份礼物,乃是三百年前薛国名师铸就的惠山剑。
当年卫朝覆灭之后曾有过数年动荡,各地起义。薛国故地上有一人薛定,号称自己是薛国王室之后,以先祖之惠山剑起事。如果不是最后战死了,也轮不到原氏建立大昭。
惠山剑,不是一把名士之剑,而是一把君王之剑。
南玘拿出此剑时,原景时未敢接受,最后反倒是皇帝开口,才让原景时收下。
这虽是君王的剑,却也是败君的剑。
皇帝依旧一心向着太子。
原景时听彤华这样说,撇嘴不屑道:“那哪里是我的惠山剑?不过是败君之剑,不好留在别人手里。”
原氏皇族接不得惠山剑,但原景时接得。
江湖容不得养尊处优的小皇子,皇家也容不得游历四方的少年剑客。
他不在意地笑一笑,道:“你若喜欢,我拿来给你?”
彤华反问道:“你不喜欢?”
原景时摇头,道:“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