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什么俎?代什么庖?你说的倒好听,还谈什么户部的批示,要等你一步一步批示下来,没有半年也得有四五个月,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我有几个钱,其实也不算是赈济灾民,只不过是这些个汉子替我做工,我给他们一口饭吃而已。他们吃了我的饭,要是还能剩一些下来,就能养活自己一家老小。这份功德,无论如何也要比汤大人在这边讲什么朝廷法度要强的多吧?要是照汤达人的意思,我现在就让他们停止做工、也不给他们吃的,让这么多人全都饿死,那跟草菅人命有什么两样?这算是遂了汤大人的心意了吧!”
萧文明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异常大声,让身边正在帮着干活的灾民们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些人吃上饱饭总共才没几天,忽然听说有闲着没事做的官,要砸了他们这碗饭,顿时气得咬牙切齿,要不是看在汤光耀身上还套着一身官皮,他们都有心把汤光耀给扯碎了,丢到野外去喂狗!
汤光耀并不笨,也知道萧文明说这几句话的用意,就是为了引发民愤,还要把民愤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并且已经成功了。
他抬头环视四周,只见附近的灾民们眼中都露出了凶光。
这汤光耀出身贫寒,虽然不至于饿过肚子,但也知道人只要是饿急了,无论什么事都是干得出来的。
因此暂停赈济的事情,他连提都不再敢提了,赶忙往回找补:“贤侄这是哪里话?你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这些灾民良莠不齐、鱼龙混杂,饿着肚子时或许还有一份感恩之心,一旦被他们吃饱了,又有那么多人聚在一起,难免闲来生事。贤侄是一份好心,可到头来别办了坏事。下官也不过是多嘴提醒一句而已。”
这话说的虽然中听,却是几句无用的废话。
什么叫闲来无事?光给吃的,不让他们做事,才会闲来无事。
萧文明把这些灾民聚拢过来,是雇他们干活的,并且派给他们的活并不轻松,往往辛苦劳作一天,回去倒头就睡了,哪还有力气过来惹是生非?
就算有人敢胡作非为,就凭萧文明手下还有三百子弟兵,一旦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当场就能把他们全都扑灭了!
然而这样的话,当着那么多灾民,是没法说的。
于是萧文明半是笼络人心、半是实事求是地说道:“那汤大人可就多虑了,我看这些灾民还算老实,做事也还算勤恳,不像是会惹是生非的。倒是咱们临海县里还有几个恶霸无赖,前些日子还敢公然跑到我临海屯里来讨债逼债、口出不逊!汤大人要是有闲工夫,不如去关照关照他们!至于某些貌似斯文的所谓儒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文明说的是王霸。
王霸这个人平时嚣张跋扈,汤光耀也看他多有不顺眼处。然而念在此人同徐世约颇有些交情,并且能替自己做一些不便出面的脏活累活,因此汤光耀才能忍耐到现在,处于一种互相利用的状态之中。
至于后一句,萧文明指的自然是徐世约了。
只听萧文明又接着往下说道:“汤大人还别不相信。不是有人妄想靠假冒一张欠条,就要来夺我临海屯的土地吗?那张欠条造假,那是全县士绅都看见了的,也算是咱们县这几年的一桩大案要案了,怎么不见汤县令升堂问案呢?还请县令大人赶紧查明事实,再把欠我的抚恤银还给我。这些银子捂在县令手里,也下不了崽,何必这么吝啬呢?”
汤光耀当然是不能开堂审案的。
欠条造假那是有目共睹的,并且矛头直指徐世约,只要一开堂、一审问,徐世约的罪行便将会办成铁案,再怎么翻也翻不过来了。
而汤光耀平时又没少占徐世约的便宜,一旦要强审徐世约,那万一这厮狗急跳墙,把自己从他之间的勾当合盘脱出,那汤光耀这个官儿还准不准备往下当了?
正不知如何往下接话时,汤光耀忽听远处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不好啦!不好啦!灾民闹事了!灾民闹事了!”
真是说什么有什么,怕什么来什么……
汤光耀刚刚还在谈灾民哗变的可能性,立即就有人出来闹事,这未免有些太巧了?
巧得有些不可思议。
萧文明对这些不知底细的灾民,其实也多留了一个心眼,他们劳作之时都派得力之人随时监督。反正这些灾民总共也就两百人,一眼都能数清楚,随时监视不是什么难事。
并且他们目前看还算老实,自己给的米面又是足足的,压根就没有闹事的理由啊!
因此萧文明听见这样的嚷嚷,要比汤光耀更加紧张,唯恐这位汤县令,抓住只耗子就想捏出坨屎来——拿一点小事来小题大做。
于是他眉头一耸,见身边正站着刚刚提拔起来的小头目张俊,便命他招呼起自己手下的一百弟兄,去看看到底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自己的地盘上闹事。
张俊手下的弟兄就在附近干活,又经过了一轮的训练,基本上能够做到来去如风、令行禁止。
萧文明的命令刚刚传达下去,不过一眨眼功夫,一百弟兄弟已经聚拢在了一起,他们虽然没有随身带着兵器,但也都各个手持锄头、铲子、扁担、撬棍之类的劳动工具,再加上这帮人行动敏捷、队列齐整、精神抖擞,一看就具备不俗的战斗力。
见到这一幕的汤光耀,扭头看着自己从临海县里带来的那些个猥琐的衙役,心里禁不住想起一句俗语: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自己手下这帮什么人,就是给萧文明提鞋,还嫌他们不够机灵!
可样子是样子,有没有真材实料则是另一回事,到底能不能降服那些闹事的灾民,临海屯这些十几岁的年轻兵丁,就未必有这个本事了。
汤光耀稍一愣神,萧文明已然亲率一百子弟兵,朝着喊叫的方向跑了过去。
灾民哗变这种事情出现在自己的地盘上,汤光耀于公于私都是不能置之不理的,见萧文明已然去处理了,他也赶忙招呼起身边的衙役,匆匆忙忙跟了上去。
前头萧文明的行动速度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然赶到了事发现场,果然瞧见几十个衣着褴褛、满脸污垢的灾民正骂骂咧咧不知在说些什么。
先不管他们的诉求如何,在萧文明的眼皮子底下这样不讲规矩,本身就是一个罪过。
因此萧文明压根就不跟他们多废话,大喝一声:“哪个不要命的敢在此喧哗?还不给我速速拿下!”
说起来,这还是萧文明的临海屯的子弟,在经过训练之后第一次动武,而他们对上的,却是些手无寸铁的饥民,不算是一个重大的挑战。
然而任何事情,都讲究一个从易到难,练兵也是一样的。
刚刚训练出来的兵丁,要是骤然遇到强敌,只会将原本就不多的信心彻底消灭,只有在不断的胜利中循序渐进地积累经验、积攒信心,才能真正成为一只了不起的力量。
同样是人,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时要比人与动物之间的差别更大。
同样是灾民,也并不例外。
这些闹事的灾民,同萧文明招募来干活的就大不相同。
他们不但没有一点勤劳肯干的样子,反而一个个龇牙咧嘴、满脸凶相,似乎更像一些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
对于这种人,萧文明自然没有什么好客气的,二话不说派出麾下子弟兵就是一顿暴打,先把事件镇压下来以后再说。
这里是临海屯的土地,这些临海屯的子弟再也不能容忍别人在自己的地盘上撒野了。他们得到命令,毫不犹豫便上前一通猛冲猛打。
这样毫无战术的行动,要是对上高手,恐怕难免会吃亏,可面对那些灾民、刁民,则是绰绰有余,毫不费力就把几个挑头的按倒了,一顿猛锤便让他们闭了嘴。其余被挑唆的见状,也都似惊弓之鸟,再也不敢乱说乱动了。
这就给了萧文明详细询问事情前因后果的机会。
经过详细询问,萧文明这才弄明白,原来是几个灾民肚子饿了,又没捞到做工的机会,所以来抢萧文明发给招募的灾民的粮食。过来领粮食的灾民自然不肯答应,双方产生了口角,也就大大出手了。
这算是灾民之中的窝里斗,得亏萧文明出手极快,镇压的力度也十分到位,这帮人还没真正打起来,事态便已被萧文明彻底平息了。
因此即便是县令汤光耀第一时间就赶来了,可他看到的也不过是一群被萧文明镇压之后,被迫蹲在地上接受惩罚的家伙而已——场面完全在可控范围之内。
然而即便如此,汤光耀依然想拿这件事情来做一做文章。
“贤侄,你看,事情被我说中了吧?这些外边来的灾民,固然有可怜之处,但也是祸患的根本。让他们聚集一道,总有一天要出事的!贤侄听我一句话,赶紧将他们全都遣散了事。要是你继续任性而为,那就别怪本官向上峰反映。到时上面有什么处分就不好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