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们在街上走了一段路,迎面就遇到了两个熟人。

两人皆是苏家的姻亲,属于依附苏家的小世族的子弟,见了她顿时笑逐颜开。

“大小姐回来了!”

其中一人抱拳道,“恭喜大小姐晋境,大小姐百岁化神,真是年少英才,天资绝世……”

另一人也赶忙道:“是啊,咱们浣花州从来没有大小姐这般人物……”

两人说了一箩筐好话。

他们皆是上七境修士,如今也瞧不出苏蓁的真正境界,以为她仍是化神境呢,毕竟这还是最新消息。

然后才转向萧郁,“这位小道友也是一表人才……”

从神情来看,他俩显然没觉得这人很出色,完全是因为苏蓁才出口夸赞。

萧郁这会子将灵压变得微弱,寻常修士眼中就是个筑基境。

他还站在苏蓁稍微靠后半步的位置。

两人说话时,他又一直低着头,活像是跟着前辈出来长见识的年轻人。

苏蓁差点笑场。

萧郁特别淡定,“多谢。”

那两人看他不欲多话,就又开始继续夸苏蓁。

夸了几句,其中一位忽然道:“自打苏家主寿诞之后,如今大家都在传,下一任危云峰首座——”

苏蓁打断了她,“侄女这话怎么说?与我舅舅寿辰有什么关系?”

“大小姐不知道?那日你宗门来人送礼了。”

那人讶然道,“我们也只远远看了一眼,只瞧着那装礼物的金玉车架,便是你师父玉尘仙尊遣人来送礼,听说那送礼的人是你师兄?苏家待他极是客气,毕恭毕敬将人迎了进去,还口称姜仙君。”

“姜望?他们还管他叫仙君?”

哦。

算算时间倒是也差不多。

可能比上辈子提前了几个月?大约是被自己刺激到了。

但如果是姜望,那肯定不是自愿的,多半是师父将他派来的。

那两人还想再多说,看她神色莫名,就都借故走了。

萧郁低头,“要不要直接送你回危云峰,当面问他?”

苏蓁:“你所谓的问就是对他搜魂?”

萧郁不置可否,“他要是配合,倒也用不着,我本来也不乐意看他的记忆。”

苏蓁忍俊不禁,“罢了,他愿送什么送什么,和我无关。我且先去祖宅看一眼,前辈……”

“我在这等你。”

“我想说前辈不想等也可以……”

他斩钉截铁地道:“我等你,除非你不希望我等你。”

“好吧。”

琼都建在浣花州中部,毗邻水芸山,那是州境第一福地,苏家的祖宅就建在山间。

苏蓁离开了琼都,直奔山间。

她自小在这里长大,七岁时就能跌跌撞撞御剑飞行,来往于祖宅与仙城间,故此对这条路极为熟悉。

水芸山削峰巍然,林木蓊翠,远望紫烟缭绕。

她在半空中稍微停留,捏了个法诀,前方金光浮现,结界层层展开,露出了入口。

进了结界后,顿时能望见一片高楼重宇,雕阁殿台,乍看宛如宫阙,沿着山势而建,浩浩荡荡占据了小半山峰。

终究是几百号人居住的地方,外面也有安排的巡逻,苏蓁没掩饰行踪,很快撞上了人。

那几人都认识她,连忙行礼,口称大小姐。

苏蓁的母亲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两个入赘出嫁去旁的家族,剩下的两个招婿娶媳,留在了本家。

在本家三人的孩子当中,苏蓁年龄最长。

至于那些血缘更远的同辈,倒是有比她年纪大的,但那些人素来是被带名字称呼,而非是用齿序了。

“舅舅如今可在祖宅?”

这里的人太多了,苏蓁不好放开神识感知,就直接问了他们。

“家主在呢,只是家主在会客——”

话音未落,下方又飞来一道身影。

那是个容貌俊秀的少年,他急急忙忙凑近,因为飞得太快,还有些没站稳。

“大姐!”

他一身锦袍,打扮富丽,面上挂着笑容,“大姐,果真是你,爹知道你回来了,着我迎你去雨花亭。”

这是家主的幼子苏茂,如今三十多岁,也还是筑基境。

周围那几个巡逻的鞠躬退下了。

苏蓁点点头,“劳烦三弟了。”

“大姐你别客气,多亏了你,我在朋友们之间可长脸了,如今他们几个都知道,仙尊都要看我姐的面子,遣人给我爹贺寿。”

苏茂得意洋洋地道。

苏蓁不接这话,只与他一并向下飞去,“舅母可还好?”

“娘闭关去啦。”

“方才他们说舅舅在见客?”

“哦,一个一流门派的长老。”

苏茂撇嘴道,“是那中域的什么玉珠阁,做首饰法器的,那人修为平平,就是个玄仙境。”

苏蓁:“……”

这话换成上七境修士说也没问题,偏偏苏茂一个筑基境,玄仙境一个念头就能杀了他,怎么听怎么奇怪。

“想来是要与舅舅做矿石生意的?”

浣花州的特产稀矿不过那么几种,能拿来打首饰的屈指可数。

“确实,他已经来了几次,上回买了不少赤霞珀……”

他俩只说了几句,就到了地方。

在祖宅山庄的中部,杉樟森郁,朱门紫牖,碧湖上浮岛笼烟,水榭侧畔垂柳依依。

苏蓁遥遥望见两道身影,他们坐在六角攒尖亭里,似乎相谈甚欢。

两人都没完全隐藏灵压。

故此即使不看脸,她也能清晰分辨出来,其中一个人是舅舅。

另一个人则是——

苏蓁:“?”

怎么这么熟悉?

苏茂浑然不觉,还拉着她踏上石桥,穿过迷蒙水雾,亭中的身影全然清晰。

亭子里的两个人同时起身。

左边的男人斯文隽秀,面白无须,书卷气十足,面容与母亲有六七分相似,便是现任家主苏浔。

他看向甥女的眼神透露着惊讶,“蓁儿,你果真晋境如此之快?!方才我感觉到你的气息,还有些不信……”

苏浔说着说着满目欣慰,碍于外人在场,也不好多言,只是向她介绍旁边那位。

“这位是姚长老,方才原本都要走了,远远瞧见你过来,非要见你一面。”

苏蓁默默看向右边的男人。

那人身姿高瘦,一头白发,身披烟红的大袖外袍,容貌秀丽如画,只是肤色白得吓人。

他的发辫里掺杂着红丝,簪钗赤色似烛,耳畔钉珠如血。

白发男人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原来你是苏仙君。”

苏蓁:“…………姚长老,久仰久仰。”

这人甚至没有隐藏容貌!

在短暂的震惊后,苏蓁又很快平静下来。

身为噬魂教祭祀,身为恶名昭彰、满手鲜血、挂了无数悬赏的魔修——

姚晚有个明面上的假身份,完全不奇怪。

许多魔修都这么做。

而且他们也都会挑些一流三流的门派,混入其中,挂个长老或是护法的名头。

毕竟这些门派里没有绝顶高手,看不穿他们的伪装。

上辈子她与姚晚相识时,后者确实也有伪装的正道身份,只是并非中域的玉珠阁,而是另外一个更加名不见经传的门派。

所以方才苏茂说起玉珠阁,苏蓁是完全没往别的方面想,只以为是单纯来人和苏家做生意谈单子。

但是——

这究竟是不是巧合?

“方才苏家主还说,几年前你回家来时,是元婴境九重,前不久晋了化神境。”

白发男人笑盈盈地说道:“如今一转眼,竟然已是真仙境,竟是突破了两个大境界,苏仙君果然是绝世奇才。”

苏蓁很淡定:“姚长老说笑了。”

其实她算是真仙境巅峰,已隐隐摸到玄仙境门槛,只是习惯使然,仍然稍稍隐藏了一下真正的实力。

而苏浔先前说什么元婴化神,其实也只是想炫耀一下。

苏蓁倒也不怪舅舅。

毕竟是仙尊的徒弟,自己的境界不算秘密,尤其在浣花州,即使苏浔不说,姚晚去琼都走一圈,都能听到消息。

“而且。”

姚晚意味深长地道:“在隐藏气息这一道,苏仙君必定十分精擅,这一回我见你,你的灵压与上次竟截然不同。”

苏蓁:“……”

好了。

听听这阴阳怪气的话,这家伙出现在此处多半不是巧合。

姚晚必然使了某种手段,可能是血缘相关的追溯咒语,寻找自己的血亲,故此追到了家里来。

当然这也是一种猜测,因为那样的咒语通常需要人的血,再不济也得是头发指甲等物。

不过,噬魂教的手段,苏蓁也并非一清一楚,所以不敢打包票。

再说苏茂也提过,这位“姚长老”不是第一次来,重生前的“自己”并没有惹过他。

但也要看他第一次来是什么时候,是不是周子恒死后。

而且目前也可能只是试探。

“什么?”

苏蓁脑子里迅速闪过这些念头,面上却只是浮现出几分疑惑,立刻说道:“我与姚长老难道不是头回相见?”

说完立刻看向苏浔,“舅舅,难道我小时候,姚长老来过咱们家?”

苏浔满脸茫然地看着他俩,显然不清楚他们在打什么机锋,闻言也摇头。

思索片刻又道,“不过百年前,我常常闭关,若是姚长老与阿姐做生意……”

苏浔好歹也是天仙境强者,在没当家主的时候,自然是一门心思修炼,旁的事都不在意。

姚晚笑了一声,“你们想到哪去了,只是先前在碎云州,远远见过苏仙君一面。”

苏浔顿时不再说话,毕竟甥女在天元宗修炼,肯定也时不时出门历练,他也不知道她都去过哪里。

苏蓁也只故作迷茫,“十多年前我倒是去过碎云州……”

这也是真的。

苏蓁:“……当时追踪一伙恶徒,所以隐匿气息,姚长老若是远远瞧见我,我大约也不知道吧。”

姚晚微微扬眉,“是吗?”

苏蓁假装没听懂这言下之意,“什么是不是的?姚长老来我家,究竟是来买石头的,还是来卖关子的?”

姚晚一愣,接着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苏仙君真是风趣——”

他好像很高兴的样子,笑了半天才停下来,“我就不打扰你们舅甥团聚了,两位苏仙君,再会。”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蓁面无表情瞅着他的背影,很想一剑削过去,只是知道打不过,全家一起上都是白送,便硬生生忍住了。

“舅舅,我听闻师尊遣人送了礼物。”

她转头道,“他派姜望来了?”

苏浔颔首,“那日众人还说,那位姜仙君如何天才,才一百岁便进入上七境,有这般成就的屈指可数,但比起你来,他就差多了。”

他欣慰地道:“你师门不过寥寥几人,先前你不是还说,你那师妹入门多年仍是锻体境,她如今如何?”

苏蓁:“我走的时候,她倒是练气了,如今……大约也没什么变化。”

后面也是靠着诸多奇遇才不断晋境的。

苏浔颇为满意,“既然如此,待你归山之后,玉尘仙尊定然视你为继承人,日后他的神剑流霜,也将是你的囊中之物。”

“那剑就算了,与我属性算不得合适。”

苏蓁微微摇头,“而且我与他们相处得不好,也不想一直忍着。”

“不过是忍一时罢了。”

苏浔并不当回事,“你师父亦是天才,再过几百年兴许就飞升了,以你的修为,还有你这晋境速度,首座之位必然是你的,你那师兄若是敢与你争,哼,他不过是寻常出身。”

说罢看了她一眼。

又继续道:“旁人也一样,还不是都任你拿捏?当真看他们不顺眼,解决了便是,岂能因为一点子不顺心,就将首座之位拱手相让?”

苏蓁轻叹一声。

书里圣剑都被重塑了,师父也还没飞升呢。

不过,苏浔并不在意她过得是否开心,这对她而言也不奇怪。

“舅舅不问我如何晋境的?”

苏浔面不改色地道:“想来是在虚界灵界或是哪个位面里有所奇遇?”

他不问她去没去魔界。

苏蓁仍不意外。

——甥女是仙尊的徒弟,这对整个家族都有莫大的好处。

故此他话里话外,都只希望自己留在天元宗,不是魔修最好,是魔修也没关系。

反正暴露了连累不到家族,也就是稍稍影响名声,不暴露的话就能继续待下去,他们照样可以借这仙尊弟子的名头行事,得许多便宜。

罢了。

当她真要脱离门派的时候,也不会因为考虑到家族,就改变自己的计划,说到底也是人人为己。

“无论如何。”

苏蓁垂眸,“错过了舅舅的生辰,实属不该……”

说着就拿出了礼物。

因为这所谓的六百岁生辰,她提前准备了几样东西,因为懒得花太多心思,就挑那砸钱即能买到的贵重物件儿。

苏蓁拿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稍稍打开,里面顿时流泻出一片霞光。

“这是上品火魄精。”

是温养修复法宝的东西,与苏浔的火属法宝正好契合。

苏浔笑着收下了,“我与你娘一样,都不喜热闹,之所以摆那宴会,不过是因为生意往来,你修行最为重要,可千万别因为这些琐事耽搁了……”

“娘以前也嫌麻烦,却仍不得不做。”

“日后你当了家主,这便是你要头疼的事了。”

“我?”

苏蓁摇摇头,“等舅舅飞升,那还不知道多少年呢,如今想这些作甚。”

苏浔苦笑一声,“你这孩子真会安慰人,我有几分本事,我自己心里清楚,怕是金仙境都难,何谈飞升……”

苏蓁默然。

上辈子他就是晋金仙境失败而陨落的,在那之后苏家很快也彻底不行了。

但对于那时的自己而言,有没有家族,家族兴旺衰落,似乎也都没有关系,也只是因亲人逝世而略略伤感罢了。

甚至没有特别难过,因为他们之间关系也没多好。

“你难得回来一次,我去将你舅母和一妹妹都喊来——”

“不用了不用了,不要打扰她们闭关。”

“这算什么?以你的身份,阖族都该迎接你才是。”

“不是。”

苏蓁实在懒得应酬,干脆胡扯道:“我还要回危云峰呢。”

苏浔这才放弃,“那我就不耽搁你了。”

苏蓁趁机问起方才的事,“那姚长老与咱们家一直有往来?”

苏浔没当回事,“去岁就来过了,那玉珠阁虽然不算什么大派,但也是天都里的正经仙府,那姚长老也是个爽利人。”

苏蓁:“……”

这显然说的是买东西给钱痛快,不会总是讨价还价。

她心道那是噬魂教的祭司,动辄屠门灭宗,人家来钱来得很快,自然不在意这三瓜两枣的。

苏蓁干笑一声,“去岁来的,什么时候来的?舅舅还记得吗?”

“秋天来的,你若要时日,我让人去将账本拿来。”

“不用了。”

果然是在周子恒死后。

苏蓁胡诌道:“……他长得有些像悬赏令上的一个人。”

姚晚是有悬赏的,但那上面的绘相只有背影,所以他才敢用真正的脸出来混,也不怕被人瞧出来。

苏浔一愣,接着明白她为何要问起那人,“放心,若当真是同一个人,他必然是要换张脸的。”

苏蓁点头,“可不是,只是多个心眼更好。”

苏浔没当回事,“……听说朝华仙尊回山了?你可见到他了?他失踪了几百年,也不知道先前去做什么了。”

苏蓁:“可能什么都做点吧,看他挺闲的。”

苏浔:“???”

苏浔只当她心情不好,犹豫了一阵,还是低声道:“你和那仙剑如何了?”

苏蓁摇头,“无缘。”

苏浔一惊,先前说起这事,甥女还总是说要再试试,今日竟如此斩钉截铁。

“家族里那两把仙器,虽说都是下品,但你要看得上眼,就拿去吧。”

“不用了。”

苏蓁摇头,“和我属性不合,而且此事我有想法。”

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她就表示要回门派去了。

苏浔巴望着她赶紧去见玉尘仙尊,展露如今的境界实力,只胡乱挽留了几句,就将她带去了库房。

苏蓁拿了一堆浣花州特产,从灵植到稀矿,值钱的不值钱的都有。

以前她每次回家也都带许多东西回去,只作人情往来送于峰内的朋友们,苏浔也一直赞同。

苏蓁作势要给钱。

他连忙拒绝,“若是阿姐还在,你难道会给她钱?别说这些以后都是你的,就说若是你不曾如此出息,咱们家还能保住多少都难说。”

这会子苏家的许多人都得到了消息,知道苏蓁回来了。

两人离开库房没多久,那些人悉数围了上来,有原先在家里的,还有匆忙从外头回来的,一个比一个热情。

这些年轻人都是下七境,根本瞧不出她的境界深浅,此时都在问天元宗的事。

“大姑姑!听说你师弟去了,你师父还收不收徒?”

苏蓁:“我回去帮你问问。”

“大姐姐,听说剑神回到天元山了,他当真有传闻里那般厉害?书上说他连魔神都宰了,举世无敌手,可是真的?”

苏蓁:“反正我打不过他,别人不知道。”

“大小姐!听说朝华仙尊回山是要寻传人,他现在可有收徒的意向?”

苏蓁:“若是他收了徒弟,我给你发消息。”

一群人都傻眼了。

苏蓁心里明白,这些人资质平平,连天灵根都没有,给危云峰长老当徒弟都不太够格,有些勉强能当记名弟子,但他们自己怕是不太乐意。

既然如此,某些事就是帮别人打听的,多半还收了好处。

“没事了?”

苏蓁懒得点破,“那我走了。”

说完扬长而去。

这也没人敢拦她。

苏蓁一路回了琼都,这次是正经从城门进去。

看守们修为平平,都在门口闲聊,周围设了几座法阵,但凡入城者身上没有瘴气,就可以自行通过了。

苏蓁顺利入城,经过两条街,转入一条静谧小巷里。

风卷落花,暗香浮动,白发男人靠在墙上,遥遥向她微笑。

她面无表情地瞧过去,“姚长老跟着我作甚?”

姚晚伸开手,接住一串从树枝梢头掉落的槐花。

“苏仙君似乎心情不佳。”

花瓣上面还残留着露水,团团簇簇煞是好看,花朵是泛着黄的白色,衬得他手指的肤色越发苍白。

“为什么?”

他松开手,任由那串花落在地上,染上了尘垢。

“因为你舅舅发现你是魔修了?”

不等另一个人说话,又自顾自地道:“然后让你继续留在那门派里?哦,或许他干脆假作不知,全然不提此事?”

苏蓁莫名其妙地扫了他一眼,“我不是魔修。”

姚晚仿佛没听到一般,“原本还想着,若是在你面前将他们杀光,或许能瞧见你动怒的模样,如今看来也没什么趣儿。”

苏蓁早就知道这人的德性,闻言毫不意外,“……不知道姚长老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但请你别挡我的路。”

姚晚歪了歪头,“你若是要装作不认得我,听见我说方才那几句话,这会子吓得应该大呼小叫才是。”

“我不是唤你作姚长老了?何曾装作不认识?咱俩才刚刚见过呢,我倒是也没那么大忘性。”

苏蓁随口道,“你铁了心将我当成某个人,我说什么都白搭,纵然我大呼小叫,你说不定还会用一种恶心无比的语气说,嗯,苏仙君演得真好。”

姚晚微微一愣,接着笑了起来,“……你果然认得我,这是你夺舍来的躯壳?”

认识上辈子的你。

而且是好几次差点杀了你的那种认识。

苏蓁假笑一声,知道自己越不承认他越会这么想。

干脆当他不存在,径直走了。

姚晚也真没有拦她,面色古怪地瞧着她的背影,很快也消失在原地。

苏蓁穿街越巷,枫杨映水,堤柳如烟,河上偶尔飘过小船,两个散修在船头依偎着,一起哼起小曲。

她的脚步稍慢了些,接着又加快了。

仙城里时不时有人归家,苏蓁看到空中偶尔有流光划过,恍惚间意识到,自己好像是没有家的。

虽然她并不真的需要。

或许。

苏蓁转过一条街,已经闻到了香气。

巷口有家馄饨摊子,周围的座位坐满了大半,一对夫妻正在锅炉前忙碌。

那女人拿着大竹筛子,男人伸手帮她整理耳边碎发,女人低头笑了一下,男人也情不自禁地笑,旋又蹲下去洗手擦碗了。

他们皆是修士,手脚麻利,身形矫健,然而头发已经夹着白,面上也生出皱纹。

这两个人是练气境,尚且无法青春永驻,而且距离大限也不远了,但是他们似乎并不为此担忧,脸上还挂着笑容。

苏蓁远远驻足。

一身黑衣的青年孤零零地坐在靠外的桌上,一掌托腮,仰起脸望着天空,似乎在出神想什么事。

紧接着,他侧过头,高兴地向她招手,那双蓝眸瞬间变得明亮,宛如燃起两团热情的火焰。

“给你热着一碗!来吃吗?”

苏蓁胸中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一种微妙的快乐蔓上心头,在血脉间穿梭流淌,如同早春轻风越过山林,吹绿了千花万树。

苏蓁不紧不慢走过去,“这摊子味道确实好,我来吃过几回……”

话音未落,那摊主夫妻俩看了过来,纷纷向她笑着打招呼。

苏蓁也向他们挥了挥手,旋即坐下,拿起了勺子,“先前还说要请前辈,这会子变成你请我了。”

萧郁笑了笑,“没事,咱俩客气什么。”

苏蓁欲言又止,决定不去深究这个话题。

那一碗鲜肉馄饨约么有一十个,醇厚骨汤上飘着嫩绿香葱,紫菜蛋皮,味道极为鲜美,旁边还摆了醋碟,上面浮着红油花子。

苏蓁微愣,“前辈……是你喜欢这么吃,还是你知道我喜欢这么吃?”

“什么?馄饨蘸醋?醋里放辣椒油?那你的两个问题答案都是肯定的。”

苏蓁看了一眼远处的摊主夫妻,“他们告诉你的?”

萧郁含糊地应了一声。

苏蓁:“……”

她估计就是这样。

萧郁一手撑在脸侧,“待会儿要不要去划船?”

苏蓁默默吃馄饨,“前辈真真想一出是一出,就琼都这几条小河,有什么可划的。”

“那下次去海上划吧。”

苏蓁无奈地看他一眼,“你怎么不说去龙神的宫殿里划呢?”

“也不是不行。”

吃完馄饨,他们和摊主夫妻告别,萧郁又递来一包干果,“所以接下来去哪?”

“我还得再去魔界。”

苏蓁接了过来,从里面拿了一块桃圈儿,“这是陈记的铺子对吧,我小时候常常去那。”

萧郁几乎不假思索地道:“我知道。”

苏蓁:“?”

萧郁:“…………你这么喜欢吃甜的,肯定不会放过那里。”

苏蓁眯起眼睛盯着他。

罢了。

苏蓁低头咬着果干,“那铺子老板与我也是亲戚,你大约也和她聊了?希望她没有说我小时候的丑事。”

萧郁忽然笑了。

苏蓁下意识瞪他。

萧郁对上她的视线,眼神凝滞了一刻,接着弯起嘴角,“那位老板确实说了一点,你果然从小到大都很可爱。”

苏蓁捏紧了装果干的袋子,“前辈果然从刚才到现在都很欠揍。”

萧郁故作苦恼,“那你别忍了,直接揍吧,希望打完你能开心一点。”

苏蓁:“……我很不开心吗?”

萧郁忽然蹙起剑眉,英俊的面容瞬息变得冷峻,眸中仿佛凝结起冰霜,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瞧着她。

紧接着,冰霜破碎消融,他脸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淡漠悉数瓦解。

萧郁叹了口气,“一开始你就这样子,这会子好多了。”

苏蓁扶额,“好吧,那我再高兴一点,反正短时间内我或许也不会再来,来也不会再回家,不对,自打我娘走后,那也算不得我家。”

萧郁欣慰点头,“刚刚陈姨说……”

“停!”

苏蓁怒目而视,“那老板算是我娘的表姐,故此我唤她作陈姨,前辈是打哪开始拎的辈分?”

“咳,尊称。”

“她还不到一千岁呢,仙尊。”

“……不是年龄的问题,毕竟是你的长辈,我得尊敬一下。”

“那你喊陈大妹子吧。”

“……不要。”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走远,背影渐渐融入喧闹的市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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