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心情复杂。
她活了几百岁,纵使绝大多数时候都在修炼，但也被人表达过仰慕，有妖族直白的求欢,也有人族含蓄的示好。
但都与眼前这位不同。
他似乎并不需要她回报任何事，他说的喜欢恐怕也并非男女情爱，大约是对书中角色的特殊情感罢了。
苏蓁歪头打量着面前的青年,从表弟那些话来看,此人尚未成家，哪怕看上去也有二十多岁了。
萧郁在她的视线下紧张万分，手足无措，最初还只是有些僵硬，时间稍一长,似乎已经站都不会站了。
“我、我就是这么一说——”
他看上去越来越尴尬,方才那点勇气似乎已经烟消云散，“虽然说的都是真心话吧，但你要是觉得这一切很蠢,就当我没说——”
苏蓁皱眉看着他，“什么很蠢？喜欢我？”
“啊？不不不——”
萧郁试图解释,“我不会说话,我是说我的表现——”
苏蓁怀疑,如果自己再挑毛病，这家伙可能会当场昏厥过去。
于是她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挪开了视线,表示自己要出去走走,瞧瞧这个世界。
萧郁还有些发蒙，脑子里满是那双漂亮的绿眼睛，闻言只是条件反射地点头,转身就要去开门。
苏蓁喊住了他，“你平素就是这样出门的？”
前方的高大背影倏地一停，接着缓缓转身，满脸茫然地看着她，接着就明白过来，眼中涌起强烈的欣喜之色。
“你、你你——等、等一下！”
萧郁如同打了鸡血般兴奋起来，终于意识到她是想与他一起。
他手忙脚乱地冲到卫生间，洗脸刷牙抹剃须膏，然后站在柜子前开始选择困难，一会儿看看里面衣服，一会儿又看看侧面台子上的首饰架，从耳钉项链看到手表腰带。
苏蓁默默走去阳台上，俯瞰着下方星罗棋布的街道，还有形形色色的行人和车辆。
外面开始降温，热意散去了几分，她吹风吹了一刻钟，回去后仍然看到他在发呆。
青年站在柜子前，上身赤|裸，一手搭在柜子顶端，一手攥着脱下来的背心，目光还在一排排衣服间逡巡。
他稍稍低着头，蓬松微卷的黑发略有些凌乱，碎发在眼前晃荡，袒露的胸腹肌理流畅，臂膀间充满力量感的线条紧绷，手背上青筋浮动。
半晌，他抬起头，那双在灯光里剔透清亮的蓝眼睛看了过来。
“我真的不是在做梦？”
“？”
苏蓁忍耐再三，才没将他的脑袋按进墙里，“你该庆幸我不会饿。”
说完忍无可忍地走过去，几乎看都没看，随便从里面扯出几件衣服丢给他。
要不是时间紧迫，萧郁恨不得当场拿手机搜一下推荐。
转念一想，从床上起来的时候，他身上只有一条睡裤，基本上已经被看光了，所以这
些好像都无所谓。
但又想到，若是自己胡乱穿了，放在别人眼里是没好好打扮，放在她眼里或许就是不堪入目了？
还有——
纵然不提这些，刚刚夸下海口说要请人家吃一顿，对方真答应了，他反而不确定要去哪家了，脑海里涌出一大堆选项，生怕让她不满意。
再一想，或许这一切干脆就是梦呢？
“快点！”
迎面砸来的衣架结束了这一场头脑风暴。
“还有。”
苏蓁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借我两件衣服。”
萧郁感觉脑子里响起一个炸雷，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话。
“……你能把它们缩小对吧？”
“？”
苏蓁投来一个关照弱智的眼神，“废话。”
萧郁觉得自己应该松口气，但他仍然松不下来。
十分钟后，他们离开了公寓楼。
两人穿梭在或宽或窄的长街中，路两侧散布着学院校区，有些砖红楼房墙壁斑驳，沉淀着久经岁月的古老气息，有些是新修的建筑，落地窗幕如同巨大的镜面，反射着略显阴郁的天空，依稀可见里面忙碌的身影，有人在桌前对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有人低头翻看着厚重的书籍，还有人在吃东西或者小声和同学说话。
这附近来往的大多是年轻学生，萧郁走在路上，偶尔有人和他招呼，也偶尔会有人盯着他看一眼。
这种注视他非常熟悉，任何一个身量和他相仿或者更高的人都会有无数这样的经历，所以他思考的完全是另一件事。
没有谁去注视他身边的人。
苏蓁有无数办法不让别人注意自己，他知道这一点，那些视线从她身上划过，如同她是一团空气。
她穿着小号的衬衣，黑底的灰白字母印花，松软布料贴合着身体，显出窈窕的线条，脊背笔直，腰身细瘦，衣服下摆遮住了直筒牛仔的裤腰。
不知何时，天空越发阴沉，街头落下霏霏细雨。
附近来往的路人们却是习以为常，有人拉起兜帽，有人打开伞，大部分人都淡定地继续走路，甚至还有将伞拿在手里懒得开的。
在朦胧烟雨中，她的皮肤也白得发亮，整个人似乎都焕发着一层珍珠似的微光。
萧郁一直扭头看着她，脑海中思绪纷乱。
苏蓁只是中等个头，但比例太完美，即使穿了一身杂牌男装，也像是台上走秀的模特，随时拍一张都可以登上杂志封面。
她还散着那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发梢长及大腿，如同锦缎般亮丽顺滑，在风中松动飘卷。
“……”
苏蓁意识到旁边的某人总是看自己。
但她暂时无暇去顾及他了。
整个城市仿佛蒙在纱雾下，周围的民居变多了，楼房鳞次栉比，高低错落，灰白墙面上出现色彩缭乱的涂鸦
，在雨雾里仍然鲜艳清晰，像是某种耀眼的标识。
她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切，沉浸在异国城区的奇妙风景中。
萧郁也默默戴上了外套的帽子。
这城市一年四季下雨，他柜子里三分之一的外套都能兼职雨衣，苏蓁随手拿出来的也不例外。
他双手抄兜歪头看着旁边的纤细身影。
少女脚步轻巧，走路时悄无声息，仰着头四处打量，周身笼罩着无形的灵力，雨水都被隔绝在外。
最初似乎是说要请她下馆子，然而一走出来，没多久就变成了她在带路，大约是想探索这座陌生的城市。
于是他们继续前行，像是漫无目的地闲逛，大大小小的商铺藏在交错路道间，木框十字切割的玻璃橱窗，窗里放着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陶瓷水晶的瓶瓶罐罐，竹雕木雕的动物形状的摆件，还有各种颜色的相框。
萧郁注意到她的视线，走过去两步，低声给她解释它们的用途。
后者听得认真，时不时问一句，商店的老板抬头看过来。
萧郁注意到他视线的落点，明白苏蓁已经撤掉了法术，让外人也能看到她了。
他回应着老板的问候，旁边的女孩只是微笑，然后问他在说什么，他说就是最寻常不过的问好。
他们越走越远，远离了校区和居住区混合的街域，蒙蒙细雨不曾停歇，天空仍是晦暗的铅灰，路上的行人渐渐变少了。
偶尔有人经过，会盯着他们俩打量，有人在看他，也有人在看她，期间还有一伙年轻人经过，他们都是黑发黑眼的样子，双方距离略有些远。
苏蓁听见他们在交头接耳，一直在说“都是混血”“是哪国人”“演员或模特”之类的话，直至彻底远去，那些语声才湮灭在雨雾里。
他们走进了一座商城，她在挂满衣服的货架间穿梭，虽然标签上的字都不认得，但也看得出同款式都有许多尺码。
萧郁站在后面，胳膊从她肩上越过，修长手指拉起标牌，指尖敲了敲。
“看这个165，你找这三个数字就行，不过你比较瘦，160说不定也行，如果没有的话……”
他又拽起另外一个标签，“找或者l也行，不过最好试试，有些不太准。”
苏蓁真的抱起一堆衣服走了。
萧郁站在原地，看着她关上了换衣间的门，又觉得自己站在这盯着很像个变态，干脆转身去看旁边的柜台。
他心不在焉地望着货架上的耳饰们，同时听着背后的响动。
当然什么也没听到。
“……试试这个？”
冰凉的金属蹭上他的耳廓。
萧郁惊讶地回身，发现苏蓁就站在侧后方，高举着胳膊。
她手里捏着一枚小巧耳钉，银质镂纹圆圈，环绕着合成宝石，清澈透亮的湖蓝色，“像不像你的眼睛？”
萧郁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她换了一件很短的t恤，宽松半袖，v
领露着凌厉精致的锁骨，衣摆一角系起蝴蝶结，下面是一截线条劲瘦的腰肢。
那条高腰a字短裤，卷边就卡在腿根上，又细又长、肌理分明的双腿几乎全然裸露。
她脚上还踩着他的马丁靴，高起的鞋帮掩着精巧的踝骨。
萧郁迅速收回视线。
说实话，这装束毫无问题，满大街都是类似的打扮，无论她是自己喜欢还是一路走来决定入乡随俗——
萧郁默默拿过那对耳钉，看也不看价格，“我买。”
他已经极力避免碰到她的手了，然而还是没能完全成功，于是他的指腹还是擦过带着凉意的皮肤。
“你真的很紧张。”
苏蓁幽幽地说道，“如果我问你那些东西的尺码，你会不会直接晕过去？”
萧郁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对面的内衣店。
萧郁：“…………”
半晌，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边很多人连上班都不穿的，你不喜欢可以不买，你喜欢的话，嗯，我确实不是很懂，我可以问问我的堂表姐妹们。”
萧郁一边说一边缓慢地掏出手机，脑子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团浆糊，“或者我去和店员说说，让她们目测一下，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苏蓁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忍俊不禁。
萧郁：“？”
苏蓁笑了一会儿，“我没兴趣，我只是想看你还能说出什么傻话。”
说完转身走了。
等他们离开了商场，萧郁已经换了刚才那对耳钉，外面的雨仍然在下。
两人走过灰色的拱形门廊，进入琳琅满目的集市，檐上的雨水汇聚，淅淅沥沥打落着织成帘幕，玻璃棚下立着方格木架，五颜六色的果蔬和香料植物，其中插着小小的标签，上面印着那些所谓的字母和数字。
他们在集市上慢慢转着，很快苏蓁就主动停在了冰淇淋车前面，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餐车前付款的一对情侣，萧郁也不多说，直接问她里面的配料有没有不喜欢的，得到她想都试试的答案后淡定地告诉老板全都加上。
苏蓁抱着装满五色冰淇淋球的纸盒，上面撒着巧克力末和果仁碎，她伸手拔出其中的七彩糖条，在嘴里咬成几段，指间还捏着最后一节。
苏蓁抬起头，“你吃吗？”
萧郁愣了一下，看上去又要晕倒了，声音几乎都有几分颤抖了，“你真的要给我吃吗？”
苏蓁：“…………我是问你要不要买一个。”
两人在餐车前沉默。
直到又有人过来了，为了避免挡路，他们才从原地挪开。
“对不起对不起。”
萧郁回过神来，“我现在不太清醒。”
苏蓁斜睨着他，“因为你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萧郁哑口无言，“反正都是我的问题，那个，我待会儿去买，咳，我只是在想我要买几个球，因为我不能多吃。”
苏蓁歪头，“你不能？你
不能吃凉的？还是不敢多吃甜？”
萧郁很忧伤地摇头，“从牙和肠胃来说，暂时都没问题，但是从体重来说，有大问题，所以不敢多吃。”
苏蓁呆了一下，接着被逗乐了，“那又怎么样？”
“哎，你们瘦子是无法理解的。”
苏蓁懒得和他争辩，他吃不吃关她何事，“好吧，那就少吃点。”
萧郁再一回头，餐车老板关起了窗户，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人还从车里出来了，不知道是去卫生间还是有什么急事。
萧郁：“……算了。”
苏蓁歪头看着他，看他微微抿着嘴，漂亮的眉眼间染着些许不快，还带着点可怜巴巴的委屈。
他低着头，又长又翘的睫毛垂下来，遮掩着深潭般的幽蓝双眸。
“就当我是……”
话音未落，苏蓁抽出一根完整的糖条，上面还裹着草莓味的粉红冰淇淋，直接就将之塞进了他嘴里。
萧郁震惊地看着她，含着那根螺旋七彩的糖条，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苏蓁慢条斯理地拿起小勺，继续吃了起来，这东西甜得恰到好处，她飞快地消灭了一个球。
一转头，萧郁手里捏着那根糖条，另一边还咬在嘴里，用一种非常诡异的眼神看着她。
苏蓁眨了眨眼，“怎么？很不好吃吗？”
萧郁默默撇过头去，“……太甜了。”
苏蓁嗤笑一声。
甜到你脸红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