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之?”
嘉靖帝一怔。
江源说道:“今日臣为此去见了陈品,刚开始他矢口否认,后来臣叫来昨日陪同的礼部官员作证,他这才吐实。”
至于为啥矢口否认……陈品是归降之人,而蒋庆之是红得发紫的少年权贵,他哪敢得罪此人?
逻辑链,自洽了。
而且主打一个让蒋庆之有口难辩。
你说是污蔑,可有证据?
朱希忠冷笑,“证据何在?”
江源叹道:“臣早就得知长庆伯与草原走私商人勾结。”
朱希忠大怒,“狗东西,满口胡言!”,他对嘉靖帝行礼,“陛下,臣请以构陷之罪拿下江源。”
江源苦笑,“成国公,那两个走私商人如今就在京城。”
赵文华说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要不……”
他看了嘉靖帝一眼。
嘉靖帝意外的平静,“让长威伯进宫自辩。”
是了,嘉靖帝对这位表弟颇为信重,这是给他翻盘的机会。
崔元看了赵文华一眼,赵文华微笑颔首,示意一切尽在掌握。
没多久,就听到殿外传来蒋庆之的牢骚。
“这天秋高气爽,我正准备出城野餐,朝中能有什么大事?屁大点事……”
殿内群臣木然。
嘉靖帝眼中闪过厉色,右手握拳。
黄锦见了,心想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去野餐。
蒋庆之进来,行礼。
嘉靖帝冷冷的道:“有人弹劾你走私俺答部,可有此事?”
蒋庆之一怔,“谁特么污蔑我?”
“礼仪!长威伯,注意伱的礼仪!”今日轮值的御史喝道。
“都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了,还礼仪……是谁?”蒋庆之目光转动,盯住了赵文华,“狗东西,可是你?”
赵文华一脸苦笑看着嘉靖帝。
陛下,管管您的表弟吧!
江源站出来,“是下官。”
蒋庆之过来,“我刚在大同给了俺答两巴掌,你却说我走私草原?”
江源昂首,“证据确凿……”
话音未落,蒋庆之一拳就结结实实的砸在江源的鼻梁上。
朱希忠看到江源的鼻梁瞬间瘪了下去,鲜血就像是不要钱般的狂喷出来。
“住手!”
轮值御史大怒,“陛下,臣请拿下长威伯严惩。”
嘉靖帝面色铁青,“还不住手?”
蒋庆之这才回身,一脸愤怒,“陛下,此人构陷臣。”
“臣有证据。”
江源竟然意外的是个硬汉,捂着鼻子指着蒋庆之,“那两个走私商人如今被拿下,就在宫外。”
这是预谋好的。
蒋庆之看了严嵩一眼。
老严一脸唏嘘的看着他,仿佛是长辈看到不争气的晚辈的模样。
“问话。”嘉靖帝吩咐道。
两个走私商人哪有什么熬刑的意志,还没等锦衣卫的人动手,就把事儿抖了个底朝天。
“陛下,长威伯府管着走私之事的贾潜咬死说此事是他一人所为。”陆炳来了,看了蒋庆之一眼。
贾潜竟然是个好同志?
蒋庆之觉得自己看走眼了。
“不过,那两个草原商人招供了,说一直为长威伯府供货。”
众人看向蒋庆之。
蒋庆之叹道:“就是买些草原活牛,诸位哪家不吃牛肉?弄不好你们吃的牛肉都是从我店铺里买的。对了,我店铺里把牛肉分级,可方便?”
殿内,十余臣子下意识的点头。
甚至有个年纪大的脱口而出,“太方便了。”
话音落,老头才发现自己犯错了。
“陛下恕罪。”
“大明律……”硬汉江源用布团堵住鼻孔,瓮声瓮气的道:“宰杀耕牛……”
“那是耕牛吗?”蒋庆之看傻子般的看着他。
朱希忠一想是啊!
“那是肉牛。”朱希忠说道:“京城哪家权贵高官没吃过?别装模作样了,对,说的就是你,拿着鸡毛当令箭,是谁在指使你构陷长威伯?”
老朱和蒋庆之可是斩鸡头,烧黄纸,正儿八经的结拜兄弟。在这个时代,这等结拜兄弟可不是后世的塑料花。
蒋庆之真要缺钱了和朱希忠张口,弄个万八千的,朱希忠绝壁不会眨眼。
“是啊!那是草原的肉牛,和大明可有半文钱关系?”有人嘀咕,然后放低声音,“那分级的牛肉,果真好吃。”
走私活牛,最多是呵斥一番。
局势逆转了。
赵文华低头,眼中有嘲讽之色。
这只是开始!
江源说道:“陛下,长威伯家走私活牛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大,人心趋利,永无止境。于是长威伯借着去大同之机,察觉到陈品有归降之意,便想通过他走私草原……陛下,当严惩蒋庆之!”
轰!
朝堂一下沸腾了。
严嵩看了赵文华一眼,眼中有赞赏之意:乖儿,你果然手段不错。
先用走私活牛引入蒋庆之,就在蒋庆之觉得这不是事时,再借此拉出蒋庆之想走私草原的动机。
一条无懈可击的逻辑链,合上了。
“臣请召唤陈品入宫。”江源说道。
“是个好办法。”
群臣赞同。
蒋庆之和朱希忠并肩而立,显得格外孤单。
“庆之,此事……”朱希忠低声道:“若是有,晚些你我兄弟出手,罢了,哥哥我出手毒打陈品一顿,把水搅浑了。趁着水浑之机,你赶紧把事情遮掩好……”
“好兄弟。”蒋庆之心中微暖,低声道:“这定然是严嵩等人的手段。不过,倒是提醒了我,走私是门好生意。”
“你……”朱希忠愕然。
“做生意,不寒碜。”蒋庆之苦中作乐。
“艹!那是大明之敌。”
“我做生意,岂会做赔本买卖?”蒋庆之说道。
用军事手段做不到的事儿,用商业手段却轻而易举。
陈品来了。
“陛下。”
陈品行礼,江源说了情况。
陈品看了蒋庆之一眼,有惧怕之意。
他举报蒋庆之,事后定然会遭到报复。
别不信,看看朱希忠的眼神,那杀机都特么的实质化了。
严嵩突然有个疑惑,朱希忠这等老油条,为何对蒋庆之这般贴心贴肺?
他不知道二人是斩鸡头,烧黄纸的兄弟,觉得朱希忠的表现有些诡异。
“陛下在此,你只管说。”江源大声的道。
他甚至冷笑着看了蒋庆之一眼。
来,继续动手!
让大明君臣看看你蒋庆之跋扈的形象。
蒋庆之突然叹道:“你等想构陷我,事先就没做过功课?”
江源冷笑,“长威伯莫要回避。”
蒋庆之说道:“说你蠢,你还真蠢。俺答的使者历来都是死士,我在大同时第一次见到陈品,就从此人的眼中看到了从容不迫。一个人知晓自己必死无疑,却依旧从容不迫,这说明什么?”
江源冷笑。
“说明他有不得不死的理由。我敢打赌,陈品的家人便是他的软肋,他若是敢归降,俺答便会让他一家子生不如死。”
蒋庆之拿出药烟,刚想点燃,才想起这是朝中。
他干笑着收了火媒,“陈品能从容赴死,可见对家人情深意切。一个为了家人甘愿赴死之人,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软骨头,这比黄鳝还善变。你说……说你呢陈品!”
话音刚落,就见陈品猛地弹起来,冲向御座。
群臣正在看热闹。
明眼人都知晓,自从嘉靖帝流露出对蒋庆之的信重之意后,朝中就多了几股暗流。
还是那句话,猜忌是帝王的亲兄弟。而帝王的信重也少的可怜。给了蒋庆之,别人就没了。
严党首当其冲,损失不小。
陆炳。
甚至是黄锦……
虽然这一切都不是蒋庆之惹来的麻烦,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帝王的信重是一柄双刃剑,你若是接受,同时也接过了随之而来的羡慕嫉妒恨。
以及,源源不断的敌人和麻烦。
所以,群臣知晓今日这出大戏必然事出有因。
背后的人不外乎那几个。
但你要说谁愿意为蒋庆之仗义执言,抱歉,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帮蒋庆之就意味着得罪那几股暗流,谁吃饱撑的?
看热闹就是了。
对方布局周密,一步步把蒋庆之拉进了大坑里,眼瞅着就要活埋了这厮……
陈品却突然暴起。
而且,就在蒋庆之的那番话后。
陈品突然暴起,冲向御座。
这是谁都没想到的突变。
刺杀君王的事儿古今中外并不罕见。
比如说荆轲刺秦。
但大明却从未有过这等刺激的事儿。
群臣一下懵逼了。
殿内那些装模作样的武士懵逼了。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着陈品冲向嘉靖帝。
嘉靖帝眸子里闪过厉色,他想躲避,但却来不及了。
他下意识的握紧手中的玉器,劈手砸了过去。
呯!
他的准头不错,正中陈品的胸口。
可这毫无用处。
陈品疾步而来。
距离两步时,他飞跃而起。
双臂张开。
一旦被他抱住嘉靖帝,就算是用牙齿,他也能咬死道爷。
“陛下!”
黄锦反应过来了,尖叫起来。
武士们反应过来了,提着装样子的金瓜冲过来。
但都太迟了。
就在嘉靖帝准备和陈品搏斗时,就见一个身影闪动。
只是一脚。
陈品就被踹飞了出去。
来人站定。
拿出药烟和宫中禁止使用的火媒,低头吹燃火媒,点燃药烟。
深深吸一口。
冲着陈品一笑。
喷出一口药烟。
弹弹烟灰,说道:
“本伯等你许久了。”
……
第四更送上。